「那麼妳是誰?」燦月稍稍恢復,眼神炯炯的逼問她,「妳是誰?妳真正的名字?如意只是妳在遊戲裡的一個名字!」
「我的名字…」如意呆了呆,她狼狽的轉頭,「我…」
「這是妳該看過吧?」燦月將自己的PDA遞給她看,咄咄逼人的,「這個報導妳應該很熟悉…妳就因為這些報導逃避現實嗎?」
她瞥了一眼,就像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立刻掩面,「不!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這個人是…」燦月想要追擊,如意卻尖叫起來。
「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我沒有花十四年愛這個自私無情的男人,我也不是碧華!這個男人有多大的成就都跟我沒關係,我也不認識他的任何情人!我沒笨到將所有青春都獻給他…」
如意開始哭泣,宛如珍珠般的淚水串串由臉頰撒落,「我沒幫他寫論文,我也沒幫他打理家務…我沒有相信他的每個甜言蜜語,我也沒見過他的情人們,也不曾相信她們只是他的讀者…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也不知道!不要問我…那些跟我都沒關係…」
她一遍遍的哭喊,像是回到那可怕的時刻。
她原本穩固安逸的小世界,就在有人揭發未婚夫腳踏多條船,欺騙許多女子感情的那一刻,徹底崩毀了。
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她是誰,所有的記者都想知道她的錐心痛苦,她只能逃、逃出學校,逃出家門,逃進陌生的城市裡面,租賃了一個小房間。
她在那兒待到眼淚哭盡,幾乎繼之以血。
沒辦法繼續學業,也沒辦法離開家門──如果稱呼那個宛如囚室的地方是家的話。很偶然的,她收到一份寄錯信箱的遊戲光碟,開始在夢天遊蕩。
只有在夢天裡,她才能夠真正的遺忘、遺忘現實的一切。她只要專注電腦螢幕就行了…這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原本可以永遠無關的。
「妳們以為妳們是誰?不要管我!我喜歡在這裡!我就是不要下線!不要再來煩我了!」她像是個瘋子一樣大喊,眼睛充滿血絲。
燦月卻只是低頭看了看PDA,裡頭是得慕費盡苦心找來的情報。「三年。」她豎起三個手指,「我比妳多撐了三年。直到我三十七歲才真正放棄生命…」
她感慨的呼出一口氣。「不幸女人的故事都差不多…男朋友劈腿,女人傷心到淚盡繼之以血。然後那個可恨的男人回來痛哭,說不能沒有妳…或者是指天誓地絕對沒有這回事,都是有心人的惡毒詭計云云;然後女人不捨過去的甜蜜,原諒了他,接著就是數不清的循環了…」
啊?原來…我也能笑著談論這種循環了…「妳還算好的,只被一個男人騙了。我可是被好幾個騙,屢敗屢戰欸。直到我心靈破碎、情感工作經濟一起破產,這才一時想不開,自殺了。」
燦月偏著頭看她,「我是個傻瓜。但是就因為我是個傻瓜…所以才不希望妳也一樣傻。就算周遭的人都背棄、卑劣、惡毒、自私、以妳的痛苦為樂,但也有陽光、溫暖、善良、溫柔存在。妳多久沒好好看看陽光了?妳多久沒有好好吃一頓?在這裡迷路…妳失去了多少呀…」
她溫柔的話語像是直達如意的心裡一樣,如意的淚緩緩流下,「…我睡不著,也不沒有胃口。」
燦月默默的翻撿包包,只找到一顆草莓。
「喂!那是我的午餐!」杜紗叫了起來。
燦月壓根不想理這隻煩人的蒼蠅,她將草莓遞到如意的嘴邊,「吃吃看。」
她有些畏怯的閃了一下,但是燦月卻堅持的舉著手。「吃吃看。」
顫著唇,如意閉著眼睛,接受了那顆草莓。
甜美的汁液淌了出來,帶著微酸的芳香。真的好久好久…都沒嚐到食物的味道…都快要忘記這種感動了。
這樣的甜美,讓她記起了暖洋洋的陽光、碧綠的青草。湛藍長空飛逝的白雲,和一起做飯時,母親的笑容。
她握住臉,眼淚點點滴滴從指縫落下。「…我已經三十四歲了!我的青春…」
「人活著不是只有青春而已。」燦月溫柔的抱住她,「就算失去所有的一切,妳還有自己。那怕世界翻轉毀滅,只要還活著…妳還有自己。因為『自己』還存在,所以…妳還可以認識許許多多別人的『自己』。」
這些事情…直到失去了,才真正的了解。
如意抬頭,望著漆黑宛如長夜的克塔,像是幽深的墓穴。口腔裡的一點點甜,像是讓她領悟到些什麼,只是還抓不住。
或許,還有些什麼可以等待,不只是悲戚而已。
「我突然…有一點點累了。」如意全身泛出朦朧的白光,越來越模糊,「我突然好想好好睡一覺,真正的睡一覺;然後我想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吃頓飯…餐後吃一盒草莓好了…」
這個季節,還有草莓嗎?
「我是該下線了…」她闔上眼睛,消失了蹤跡。
望著她消失的地方,燦月許久許久沒有動彈。她發現自己好羨慕如意。若是可以…若是可以…
「妳說給如意聽的話,其實是想說給自己聽吧。」杜莎飛到她手上,死都不肯承認在安慰燦月。
「…」燦月站了起來,「我們該走了。路途還很長呢…」
「妳剛剛浪費掉我的草莓!妳要賠我三個唷!」杜莎很霸氣的伸出三根粉嫩的指頭。
「頂多賠妳兩個。三個?妳以為現在是什麼季節,有那麼多草莓可以找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我的草莓~」
***
我下線了。
如意眨了眨眼睛,知道她下線,回到「碧華」的身分了。
比較讓她吃驚的是,她抬頭不再是充滿水漬的天花板,左右發出滴滴輕響的機器也不是她的電腦。
這是哪裡?她望著點滴,想要坐起身卻頭暈目眩,動彈不得。但是窗外的確陽光普照,連在陰幽病房都感受得到生之喜悅。
護士進來檢查點滴和氧氣罩,剛好和碧華四目相接。碧華望了她好一會兒,歉意的笑了笑,模糊不清的說了聲,「嗨。」
「…醫生!醫生!二○五房的植物人醒了!她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