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蒼穹(五)

整個驍勇要塞亂烘烘的。每天從暴風港載來大批準備從軍的平民和冒險者,獸欄管理員快忙瘋了,招募官也要瘋了,文書課早就人仰馬翻,倉促到連名冊都弄丟,呈現完全焦頭爛額狀態。

史瑞不知道怎麼在爆滿的旅館弄到一個空房間,蒼睡床上,他抱著劍打地舖。驍勇要塞吵到半夜還是人聲鼎沸,他卻一點影響也沒有的,睡到會打呼。


蒼還在生氣,每天拉長了臉。也不去接任務,頂多就是到處閒逛,拔拔草,就回來旅館悶著。史瑞也無所謂,偶爾尋尋她開心,就隨她生悶氣。

驍勇要塞的女人不多,那些女性冒險者通常精明能幹,來去匆匆。像蒼這樣有點迷糊、傻氣,又靦腆溫柔的,真的沒幾個。沒多久,來旅館喝酒的士兵跟她混熟了,老說看到她,就想到家鄉傻傻的女朋友、妹妹,或者是老婆。

「…讓隊長知道出勤前還給你們酒喝,我會被他打斷兩條腿。」有天旅館老闆發牢騷,「少喝一點。」

士兵都笑了起來。

「老闆,你真是為我們豁出去了呢。」「為了這難喝透頂的啤酒乾一杯!」

有個士兵慘澹的苦笑,「老闆,是因為我們可能回不來了吧?」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沈默下來了。

「喂喂,」老闆打破沈寂,「別說這種白癡話。晚上是烤長毛象肉,都給我回來吃飯,一個都不准少!」

他們笑著,應著好啦好啦,被冷風凍傷的臉孔,露出堅毅的神情,大踏步的離開旅館,經過蒼的身邊時,都會摸摸她的頭。

等到晚上,可能會變得髒兮兮、疲憊得連飯都吃不下。或者頭破血流、體無完膚。甚至有人斷手或斷腳…更可能是,裝在屍袋裡,準備送回暴風城。

最糟糕的,連可以送回來的屍骨都沒有。

但他們都笑著集合,整整齊齊的隊伍,蜿蜒的開到戰區去。每天都有農夫、工匠、牧羊人,搭了一班班的船,來到這個寒冷的北裂境…明明知道很可能再也回不去。

混得越熟,越難受。但蒼每天都會去城門口沈默的送行。隊伍裡熟識的士兵都會對她眨眨眼。

觀察了她幾天,史瑞開口了。「如果妳想哭,我這兒有新的手帕。」

以為她會生氣,或者乾脆惱羞成怒。她卻呆呆的看著蜿蜒的隊伍,低著蒼白的臉,輕輕笑了一聲。「哭…太沒有禮貌了。他們是士兵呀…這是他們選的路。」

…她果然是純真,並不是愚蠢啊。他一直在看著這些士兵,看著蒼。離開家鄉這麼遠,投入如此絕望卻不得不然的戰爭…這個單純的夜精靈小姑娘,讓他們想起為什麼加入軍隊的,那個絕對的理由吧?

「士兵們並肩齊步,走過這條道路,去和遠方的敵人作戰。」史瑞用渾厚而低沈豪邁的唱著,「在發狂脫序的時間中,一心求死,踏步往前行。」
士兵們並肩齊步,走過這條道路,去和遠方的敵人作戰。
在發狂脫序的時間中,一心求死,踏步往前行。
看著世界盡頭的高聳王座,飄來的腐臭黑影,
消失在被血染紅的荒野中。
大家手挽著手、手挽著手、大聲狂笑著。
士兵們並肩齊步,走過這條道路,去和遠方的敵人作戰。
在發狂脫序的時間中,一心求死,一心求死,踏步往前行…大踏步前行!(註)
令人毛骨悚然、尖銳、淒厲又充滿強烈魄力的歌聲,像是要割裂北風凍原極寒的風。

用這樣充滿絕望的軍歌,為這些士兵們送行。

在蒼忍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時,史瑞淡淡的說,「這本來是天譴軍團的軍歌,用殭屍語來唱更有魄力。」

蒼瞪大眼睛看著他。

「但翻譯成通用語,不也很合適嗎?」他微笑,卻帶股殘酷的歡意。「亡靈的死氣,也只有『人們』洶湧的狂氣才能撲滅。戰爭本來就是骯髒、血肉模糊、下流卑鄙的集體發狂啊!」

「…他們沒有發狂!發狂的只有阿薩斯!」蒼動怒了,「不要污辱這些人!他們不是為了追求戰爭的硝煙才來的!」

史瑞緩緩的張大眼睛,看著全身輕顫的蒼。「怎麼辦呢?」

蒼一下子搞糊塗了。

「妳打算怎麼辦呢?蒼.未雪?就在這裡對著我發怒,這樣就好了嗎?這樣,真的有意義嗎?妳知道的,妳不用捲入這場戰爭,我一個人可以抵妳外帶那隻肥蜥蜴。妳想要漫遊整個北裂境,完成成就也可以…我可以帶著妳打獵修煉,一樣可以通過最高等考試。」

他露出虎牙,熱切的,「但妳怎麼決定呢?蒼?快點快點,快點決定。參與或不參與?」

在發狂脫序的時間中,一心求死,踏步往前行。

那些摸過她頭髮的手,那些對她露出懷念又感傷的笑容。她…沒辦法坐著,只是坐著,等著他們的屍袋送回來。

總還有一些什麼,她可以做吧?

她轉身走向排隊的人群中,怯怯的對招募官說,「蒼.未雪…報到。職業是獵人,天賦是、是獸王獵。」

這下子,可有趣了。

史瑞走過去,將手按在桌子上,引起一陣輕微的搖晃。「我是她的跟班。史瑞.普瑞斯托。職業是戰士,狂戰。」

「…你不是我的跟班!」之後蒼大大的抗議了。

「妳不知道軍中女人少,這麼講才不會有人對妳下手…笨笨的欸妳。」

「…我怎麼覺得,還是被你唬了呢…」蒼悶悶的說。

—註:摘自高橋照幸 作詞 「惡魔巢取金愚」 部份改寫。但出處是厄夜怪客(HELLSING)第六集並非本人創意,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