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都讓族民們的哀愁纏綿,李甯睡得很不好。她疲倦的起身,看到電腦的小燈居然還亮著。
呀,她以為她關上電腦了,卻只是順手關掉螢幕而已。
打開螢幕準備關機,發現道過晚安之後,梵意還留了一段訊息。
「其實,不要想得太悲哀,就像人類雖然大同小異,卻也有賢與不肖。在宗教或善良的土壤裡,仍然開出許多聖潔的花朵。歷史留名或許不是她們想要的,但卻的確留下蹤跡…」
她列了幾個名字,有的是修女,有的是比丘尼,還包含了一個護士。
李甯看著這些熟悉的名字,呆在電腦前面許久,有種溫暖的情緒,緩緩的升起。就像是破開濃重雲層的金光,在她心頭暖洋洋。
梵意大概也讓這些聖潔的花朵鼓舞了吧?最少她振奮起來。
她的命運,還是可以自己掌控的,並不是只有一種結局。疲倦一掃而空,她快樂的淋浴,準備去上班。
洗淨身上殘留的一點點香氣,她哼著歌出門,一朵決心不綻放的妖花,向著平凡的旅程邁進。
***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心裡還是會有一陣悸動。
默默的站在管理室前,六年多來,還笙都在同一個時間、同樣的地點,默默的等她回來。只要「聞」到那股澈然如水的清新,他就知道,李甯就在不遠處。
真不明白,真不明白。
她並不是很美…甚至年紀比他大得多。要說個性好,個性好的女生難道會少?要說興趣相投,那更是鬼扯了。李甯好靜,他卻喜愛陽光。升學的惡夢一但遠去,他痛快的拋開課本,興致勃勃的開始打籃球、爬山、旅遊。不是不想拖著她去…
但是李甯似乎有貧血,太陽晒得久了就臉孔發青。往往都是她帶了書,躲在樹蔭下撐著洋傘看,等他打籃球打到盡興,李甯的臉蛋已經蒼白得像是要暈倒了。
久而久之,他不在勉強李甯,但是他們之間也一直沒有培養起相似的興趣。
他真的不懂,不懂為什麼就是對她傾心不已。甘願放棄自己的諸多興趣,和她守在幽暗的室內,吃她煮的飯菜,乖乖的陪她看VCD,或者是她溫順的陪他打PS2,就算沒講什麼話,他也高興得不得了。
若說是少年時的一時迷戀…那個「一時」,為什麼蔓延了六年之久,和最初的感動沒什麼兩樣?
「我回來了。」李甯微笑著,將樸素的洋傘收起來。雖然已經向晚,但是初夏的陽光依舊讓她有些頭昏。
「妳也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還笙沒好氣,「太陽都要下山了!妳還撐著洋傘不放?我的天…臉色真是難看斃了!我買給妳吃的維他命到底吃了沒有?身體真是差到不行欸…」
她還是寬容的笑笑,溫順的將手裡沈重的牛皮紙袋交給他,還笙一隻手拎起沈重的紙袋,另一隻手很順理成章的牽起她,「今天有沒有野男人搭訕妳?外面壞人很多欸!妳不要笨笨的被騙了…社會版有沒有在看啊…」
「沒有人搭訕,我看了社會版了…」李甯忍笑,還是溫順的讓他牽著。
真是…為什麼遇到李甯,他就變成嘮叨的老太婆了?還笙真想仰天長嘯。他就不能說點好聽話?難怪這些年李甯都當他是任性的小弟弟,一點認真的態度都沒有啊~
她到底懂不懂自己心意?還笙煩躁的搔搔頭,不能繼續這樣嘮叨下去了,總要讓她明白呀…
「呃,那個…」他彆扭起來,好看的臉孔漲得通紅。不知道為什麼,這六年來,他不斷的長大,李甯的容貌依舊是十九歲時的模樣。這張他看慣了的臉龐,卻還是讓他很緊張。
「…昨天我去同學家趕報告…我、我我我,我…我很想妳。」這樣的表示很明白了吧?
「我也是呀。」李甯很坦白,「你不在家時間過得好慢呢…小還笙。」
還笙的心一下子從天堂跌到地獄。小還笙?!
「我都有投票權了,什麼小還笙?!」他氣急敗壞的揮舞牛皮紙袋,「笨蛋!妳真是個笨蛋!!」
噗,男孩子就是急著長大…李甯覺得這樣的心思很可愛,摸了摸他的頭(雖然伸手伸得很吃力),「不管你長得多大,永遠是我親愛的小還笙呀。」
「我不是小孩呀!」他猛然將頭一甩,快被她氣昏了。
「好好好…」她敷衍的點頭,掏出磁卡準備進大樓,一回眼,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龐變得雪白。
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還笙只看到一個落魄的老年人,那老人張著嘴,嘴唇顫抖著,輕輕的喚,「…小甯?」
李甯飛快的刷了磁卡,用驚人的力氣將還笙拖進來,蹦的一聲關上大門。那老人撲到門上,聲嘶力竭的喊著,不斷的搥打的堅固的大門,李甯掩著耳朵,顫抖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他是誰?李甯?妳怎麼了…?」還笙抱住她。
李甯卻將他甩開,眼中充滿了恐懼和複雜。她伸手想摸摸還笙的臉…卻猛然的縮回來,大叫一聲,回頭衝向電梯。
她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像是受驚的小動物,逃命似的逃回自己的巢穴。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她跑進浴室,抓起蓮蓬頭,開始不斷的沖洗自己。
沒有吧?不會有任何味道吧?沒有人被她影響吧?沒有吧?
她在蓮蓬頭底下沖了又沖,冷水讓她的顫抖更劇烈。夢魘般的往事撲了過來,緩緩跪倒在地板上,在洶湧如瀑布的蓮蓬頭下,她放聲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哭到麻木為止。心頭的痂疤被狠狠地揭開,這才發現,傷口一直化著膿,流著血,從來沒有痊癒過。
疲憊的脫去溼透的衣服,她換上家居服。無力的攤在椅子上很久很久…她才模糊的想起,在浴室痛哭時,似乎還笙來敲過門。
她該怎麼解釋…該怎麼跟他說呢?這個療養自己孤寂的少年,她心理上唯一的「親人」。
振作一下精神,她打算過去道歉…一開門,發現還笙皺著眉,倚在門邊不知道站了多久。
「對不起…」她讓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意外的,還笙居然沒有罵她,只是搖搖頭,走了進來,盤坐在他慣坐的和式椅上,單刀直入的問,「他是誰?」
李甯愣了愣,也在還笙身邊坐下,她不習慣對著還笙有所隱瞞。「…是我養父。」以為已經枯乾了所有眼淚,沒想到一開口,她依舊潸然淚下。
還笙默默的將面紙遞給她,竭力平靜,還是忍不住將拳頭握白了,「…他對妳做了不好的事情?」
啜泣了一會兒,李甯勉強鎮靜下來,「不,還沒有。」還差一點點…若不是養母剛好回來…不不不,她不想再想下去了。
但是還笙抓狂了,他暴吼起來,「還沒有?還沒有?!那代表他想做囉?他媽的…那他現在來幹嘛?打算把事情做完嗎?我去打死他!」
「不要不要!」李甯哀哭著拉住他,「求求你不要…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通通是我的錯!是我招來這些…壞事的。他曾經很慈愛的疼過我啊!他也不是願意這樣的…求求你不要…別傷害我爸爸…求求你…」
她哭著,眼淚不斷的滾下來。焦急讓她滿身大汗,一點一滴的,將她封印起來的香氣悄悄的「漏」出來。
這種令人頭昏腦脹的香氣,讓人意亂情迷的香氣…還笙覺得自己的神智有些恍惚,一直掩蓋在理智之下的愛意沖潰了堤防,他無意識的喃喃著,伸手抱住了李甯。
她害怕了。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那個親愛的少年,已經長得太大,大到可以被影響了。
李甯渾身僵硬,「…還笙。你一直是我很珍惜的親人。」她緊閉眼睛,「但是現在…我會怕你。」
她的恐懼喚醒了還笙的理智。怎麼?他在幹嘛?他怎麼可以對李甯這樣?明明知道她在害怕什麼…現在他跟門外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有什麼兩樣?
狼狽的放開讓他扯開前襟的李甯,張目結舌的想要解釋,「對對對、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李甯閉著眼睛搖頭,警告自己的情緒要趕緊平穩下來。她不能再哭,也不能再激動了。脆弱的封印禁不起這樣的刺激。她緊緊拉住自己的前襟,「…這不是你的錯。是…是我不好。」
「為什麼要說是妳不好呢?!」還笙暴躁起來,「明明是我不對啊!果然男人都是禽獸…但我只是喜歡妳,非常喜歡妳,我想跟妳在一起啊!」
不…你不是愛上我,你只是被我身上的氣味影響了。
她突然很哀傷,沒有原因的,非常哀傷。
「我也非常喜歡你。」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今天發生很多事情…我需要靜一靜。好嗎?等我冷靜一點我們再談,好不好?」
還笙還想再說什麼,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淚痕,只能煩躁的站起來。僅僅這樣簡單的動作,卻讓李甯恐懼的縮了縮,他的心像是被凌遲了一樣。
「…好。等妳冷靜一點…我也冷靜一點的時候再說。」他沈重的往門口走去,握著門把,「對不起。」
「我永遠不會怪你的。」李甯柔弱的聲音在他背後輕響,他卻不忍心回頭。
關上門的瞬間,他看到李寧脆弱無助的臉龐,眼神那樣的哀傷、悲慟。他很懊悔,非常懊悔。他可能親手摧毀了某樣珍貴的東西了。
現在他才了解到,李甯的信任,是多麼的珍貴。
等門關上的時候,忍了許久的眼淚,這才緩緩的滑下她的臉頰。
盡頭了,已經是盡頭了。為什麼…她所珍惜的人,到最後總是這樣不堪的告別?但是現在…卻比六年前逃出養父母家時更痛苦,更難受。
他…並不是真的愛我。
這個殘忍的事實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讓她痛楚到幾乎發狂。
是什麼時候,她對這個孩子產生這種不該有的情感呢?是朝夕相處?還是在他關心的責備中?抑或是…在無名者的恐怖之下,他義無反顧的護衛在前的那一刻?
她一直告訴自己,她只是珍惜他宛如珍惜自己的親人。卻不曾真正的正視過自己的心意。
他也只是…只是被妖花的芳香迷惑的人類而已。
李甯喊了出來,伴隨著絕望的哭聲,在空無一人的斗室,發出絕哀的空洞。她哭著拖出行李箱,胡亂的在裡面塞著。
還有什麼不能拋下的?她連自己的心都破碎了,還有什麼不能拋?
當她哭到趴在行李箱上睡著了以後,她不知道,就在她明白了何謂「動心」之後,血紅的封印褪盡了。
在她的耳上七公分,各長了兩個小小的花苞。而致命的芳香,瀰漫了整個小小的斗室,驅之不去。
第二天,李甯就這樣消失了。還笙再也等不到她撐著洋傘的纖弱身影。
他不懂…他也不想明白。他只覺得喉嚨一陣陣的乾渴,卻喝再多的水也無濟於事。
李甯。
他像是發瘋一樣衝到李甯的出版社,卻驚愕的聽到她已經辭職的消息。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只是一通電話,連到出版社都沒有。
她能去哪裡?她可以去哪裡?這六年來,她不是在出版社,就是在家。她幾乎沒有朋友,除了一個不知道身在何處的梵意。
但是他卻連梵意的連絡方式都沒有。
手機停話,房東自己拿了鑰匙來清房間,說李甯退了租,連押金都不要了,就這樣離開。
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連句解釋也不聽他說,連個機會也不肯給?就這樣匆匆逃走了?
「妳太過分了…」還笙眼前一片模糊,「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茫然的在街上徒勞無功的亂找,忍不住吼了起來。
「對啊,真是太過分了。」老人宛如鬼魅般在他背後出現,「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我這麼愛她,愛到要發狂了…她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逃走了?我的小甯…她又逃走了嗎?她總得讓我跟她說說話…」
「都是你!」滿心煩躁的還笙一把抓住老人的胸口,「都是你的關係!如果不是你跑來,就不會嚇到李甯了!你這個禽獸…」他一時血氣上湧,一拳打了過去。
老人挨了極重的一拳,卻發出瘋子般吃吃的笑聲,「我是禽獸?別傻了,小夥子…遇到她,每個男人都會變成禽獸…你聞過她的眼淚吧?你嚐過她的血嗎?沾到一點就是毒,她是罌粟花啊!日日夜夜折磨你,就渴望能夠再嚐一點,一點點就好…我想忘也忘不掉,你懂吧?那種死也忘不掉的美味和香氣啊…」
「不…我和你不同,不准你胡說!」他發狂了,緊緊掐住老人的脖子,讓怒氣盲目的他被人架開來,還不住大喊大叫,「我不是你這種禽獸,我不是我不是~」
「夠了沒有啊!」他老爸狠狠地給他一拳,「搞屁啊!大街上搞謀殺?笨到可以!」
臉孔漲紅的老人蠕動的爬起來,「別阻止他,讓他掐死我!找不到小甯,我死了算了…」
這場騷動沒有引來警察,卻引來了老人的妻兒。他們愁容滿面的拼命道歉,老人的妻子還有著光滑的臉蛋,看起來像是他的女兒,不像他的太太。
她遲疑了一下,「…請問,小甯住在附近嗎?」
「本來在的。」還笙忍不住心傷和絕望,哭了出來,「要不是這死老頭跑來嚇唬她,她本來是在的~」
李甯的養母眼淚奪眶而出,「…他,其實才四十八歲。」撫著丈夫像是雞皮般的手背,「在他對小甯…然後小甯逃走之後,他就老成這樣…一切都不對勁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有錯…為什麼他要對小甯那樣呢?為什麼他要這樣執著的找小甯?他甚至天天磨刀念著要把小甯吃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眾人啞然,只剩下她的哭聲。
「…太太,我這笨兒子…唉,我很抱歉。」還笙爸搔了搔頭,「請先生去醫院看看吧?醫藥費當然我們會全數賠償,如果還有其他要求…」
李寧的養母搖了搖頭,「是我們不該讓他跑出來闖禍。他住了很久的療養院了…」扶著又哭又笑的丈夫,她遲疑的回頭,「小甯她…還好嗎?」
「她一點都不…」還笙激憤的話語被老爸打斷,「李小姐嗎?她過得很平靜,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太太,妳不用替她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李甯的養母低頭哭泣,「我對她…很抱歉。我很愛她,我一直都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般愛她。只是…不知道是什麼錯了…我真的不知道…」
目送他們漸漸遠去,還笙爸鬆開了還笙,沈重的壓了壓他的頭頂,「…真不想承認我的兒子是笨蛋。」
「…我愛她啊!」還笙哭叫起來,「我是真的真的愛她,愛她很多很多年啦!現在叫我怎麼辦啦…她被那死老頭嚇到不見了,我要怎麼辦~我不管啦…」
還笙爸無奈的搔搔頭,「兒子,養你十幾年,怎麼現在才像個孩子啊?你問我怎麼辦,這種困難的問題…我怎麼知道啊?」
「我不管啦~嗚嗚…」
「哎唷,女人跑了再找一個咩…」
「我就是要這一個啦!我不管不管不管啦~」
「吵死啦!沒出息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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