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渠 續十

在七月的某一天,燦爛流夏,處處傳來荷塘清香,從華山趕回來的佳公子,抬頭看著「王大學士府」的匾額。

她想我了嗎?可知道,這十里荷香的季節,我無時無刻都在思念,寤寐思服。

這時候她應該在做什麼?午時飯後,應該是小憩一下,等著上下午的課吧?今天不是她外出的日子。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五內俱焚,恨不得立刻見到她,才能滋潤乾枯燃燒的內臟。分別太久了,實在太久…四十九個日子,五百八十八個時辰…讓他連夜晚都等不到,立刻就要見到她…

他宛如一抹清風,瞬間飛掠高高的圍牆,林稍輕點,頃刻就到了她的小院外。他想走進去,一步步的,走向他的芙蓉兒、小荷花,他的芙渠…

但他實在太專注,專注得懶得隱匿行蹤,所以在小院門口正面撞見了判官手錢通。

錢通愣了愣,立刻如臨大敵,剛掣出判官筆…仲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如此俊雅無儔的佳公子,眼中的冷意和嚴厲,像是萬丈深淵般深邃和陰冷。

他想起來,這個佳公子是誰了。「無情公子玉…」算他機智,勉強把下半截的綽號咽了下去,但無情公子的眼神卻閃出殺機。

事實上,白仲謀真正闖出來的名號是「無情公子玉面閻羅」。但白公子的痛腳就是厭惡被當成女人,所以喊過玉面閻羅的都差點去見真的閻羅王了,江湖人只敢私底下傳傳,已經很久沒人敢在他面前喊了。

錢通躲在王家太久了,失去了江湖人的敏銳。仲謀注視著他的頸骨想。

「無情公子何以突臨王府?」錢通抱拳,「敢問有何指教?」

錢通為了躲避仇家追殺,和專心研究百毒經,潛居在王家十數年,早磨去了江湖的銳氣。只有他們蠍門極少數的弟子知道他的下落,偶爾來跟他請教和談談江湖秘聞。有時候他真的會以為,自己只是王家大夫,在鄉里行醫,還有一個得意可傳承的女弟子。

王家畢竟是官商之家,內外有所禮防,他又不居住在此,所以竟不知這幾個月白公子來去自如,還派了一個終極保鏢駐守。

但他的確聽說過武林盟主「金玉其外,毒辣其內」。外賦匹世難敵之俊美,內在卻武功毒辣、心思毒辣、手段毒辣。十七歲初試啼音,就拿下武林盟主寶座,從此縱橫天下,從無敵手。

但這樣的江湖梟雄怎麼會跟溫厚的王家人有瓜葛?

白公子沒有回答,反問他,「你又怎麼會擅入王家二小姐的院子?」

「二小姐?」錢通愣了一下,才意會到是說琳兒,「小徒偶感風寒,老夫來瞧瞧她…」

她病了?仲謀總是冰冷的神情露出非常稀有的擔心。這個不長眼的糟老頭突然可親可愛起來。

這是芙渠的師父呢。宰了他芙渠會傷心的。

「要緊嗎?」他搖身一變,從堂堂武林盟主變成溫文儒雅斯文俊秀的佳公子,語氣如春風和煦,「可曾度針服藥?」

「貪涼踢被,無甚大礙。你說這小丫頭幾時才能讓人不操心…」他猛然警醒,怎麼跟這邪門盟主話起家常了!「白公子,對小徒關心似乎太過!」

「何止關心太過。」仲謀淺笑,「怎麼關心都不會過的。」

「…錢某雖技不如人,」大夫渾身發抖,氣的,「但王家奉養恩厚,小徒更是天真無邪純孝摯真!白公子竟欲行此不軌之事,錢某只好將命賣給了王家,以報此恩吧!」

白公子斜睇他一眼,像是沒聽到一樣,轉身就要舉步進院子。真把錢通氣了個發狂,舉起判官筆…

「等等!等等!」只著月白小衣的琳兒倉皇的奔出來,赤著粉嫩的足,攔在仲謀前面,大張雙臂,「師父!求求你,別傷害白哥哥!」

「琳兒?」錢通眼睛快掉出眼眶了。不對!難道…他氣得哆嗦,「妳還是個孩子,竟讓這魔頭拐了去?妳怎麼對得起妳爹娘和王家列祖列宗?如此敗德妄行…」

琳兒咬著食指尖,「就、就說說話兒,有那麼嚴重嗎?白哥哥沒再牽我的手喔。」擔心的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白哥哥,她可是很清楚師父有多厲害,能夠一揮手打倒十來個潑皮無賴的。

白哥哥這身板…哪捱得住師父一根判官筆?

「說話也不行!」她師父激動的教訓她,「妳是王家唯一的千金,王大學士的獨生女!妳可以跟這種人…」

「師父,白哥哥是我的朋友。」她硬著頭皮頂撞,「您先回去,晚點我跟您賠罪。我只跟他說小一會兒的話,一小會兒就好…」

錢通更氣得暴跳,小孩子家家,就行這種逾牆醜事。他越想越心痛,這孩兒是他從小看大的,心性他最明白。這樣純淨淡定的小女孩兒,定是那魔頭用張漂亮臉皮,不知道怎麼使勁誘拐才…

氣不打一處來,只好化成兩根凌厲的判官筆。琳兒大驚,只好拿出粗淺的功夫攔她師父。

站在一旁的白公子默不作聲,事實上,他感動得幾乎熱烈盈眶,只是強作鎮定而已。

芙渠,竟是這樣護著他。那個老頭看起都沒那麼討人厭了,作為一個試金石,他可以不用死了。

所以,當琳兒沒攔住,判官筆到了他眼前…他只是從袖底彈了兩顆明珠,分別擊在判官筆上,甚至還對錢通笑了一笑。

錢通兩手空空,鋼粉沾了滿掌。他那雙精鋼打造,和他相隨數十年的兵器,成為粉末。

這時候他才知道他和這個強到變態的武林盟主的差距有多大…大約從九天之上到十八層地獄底層那麼遼闊。

選擇當個大夫果然是個睿智的選擇。白公子在心底暗暗點頭。這點子功夫還是不要在江湖行走了,來五個錢通都打不過烏鴉,何況對付他呢?

「白哥哥!你要不要緊?」琳兒撲到他身上,緊張的摸索不存在的傷痕。

「不要緊。」他給了琳兒一個醉人的笑,斯斯文文的向錢通一禮,「錢師父,我對二小姐一直以禮相待,決不會違背她心意。您可以放心了。」他伸手比了個「請」。

錢通慘無人色,嚴厲的對琳兒說,「跟我來!」

琳兒左右為難,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白哥哥。她天生憐弱的性子爬了起來,誰知道有沒有內傷呢…還是得看看。她很輕很輕的搖頭,「…師父,晚點我跟您賠罪。我得先看白哥哥的傷勢…」

隱在一旁的烏鴉差點昏倒。魔頭會有什麼傷勢?!瞅見公子正在注視他,他不禁一凜,微抬手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公子的眼神快要把他給殺了。

不殺?他指了指唇,好好跟錢通說?

公子的神情緩和下來,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他揩了揩額頭的微汗,待錢通大怒拂袖而去,烏鴉悄悄的潛在他後面,跟他好好的「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