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一個人,到底有沒有極限?
一輩子被追到煩不勝煩的白公子仲謀有些茫然。而他的茫然讓他很順手的拍了一下烏鴉,「慈悲」的沒卸他關節、示範何謂剮,只讓他挨了記不輕不重的內傷。
同樣都是人,五官也差不離。看到他的那票屬下,他只想動手整整他們。那些癡迷的撲倒塵埃,願意為他生死,使盡手段的女人(有時還有男人),他只煩得想叫他們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只光想到芙渠,他就束了手腳,連碰都捨不得碰一下,怕她不高興,怕她沒了笑容。只要她開心,什麼都願意做。
這不就是那些癡迷於他的那些蠢人做的蠢事麼?難道真的有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回事?
他堅強而變態的心理素質有了一絲動搖和裂縫。
但他很快的就穩住心神,補上裂縫。他雖然癡迷,可一點都不蠢。他看得出來,芙渠是喜歡他的…就像喜歡她院子裡那棵桃樹。但喜歡就是喜歡,沒得商量。
現在需要的只是怎樣把這種「喜歡」,變成他想要的那種「喜歡」。
再說,他也要好好的觀察看看,為什麼他會這樣癡迷。
若說美貌,芙渠相貌平平,只有笑容才驚心動魄。比她美的女子多了去,還是成熟足以採擷的、求他採擷的。若說志趣相投,他一生惟武,芙渠學過一點粗淺武功,但他試著為她把脈,卻發現她雖有內力,卻是走清淨無為的道家路線。
她也自言,王大學士的師父是個道士,教他們的也是很尋常的吐納,求其長生而已…跟他完全是兩個路線,南轅北轍的,她只迷醫,也不甚感興趣。
說救他性命,但救過他的何止十數,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溼鞋。長生宮主就救過他,給了他一顆丹藥…早知道那個女人要求以身相許,他就不該不耐煩運功療傷,但事前不談藥資,事後才坐地要價,還很不道地的去迷惑他的左護法,卸了他四肢關節還亂輕薄他…
逼得他不得不殺人,損失了左護法,你說這算什麼事呢這…
但芙渠就不是這樣的。年紀還那麼小,就這麼慈悲為懷,總要他不要放在心上。想起她,就是千般的好,早就成了他心湖底的水中芙蓉,風過即帶若有似無的柔軟芬芳…
他低吟著歐陽修的望江南,「江南柳,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閒抱琵琶尋。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春日太長,而良宵苦短。鬱結無以消除,他抽出腰間玉簫,反覆吟奏。
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十四五,十四五。還得要捱那麼一兩年…
暮春之風吹拂鬱美難言的佳公子,在水一方。連肅容的鄭烈都不得不喟嘆,老天爺不長眼啊,咋這麼好俊相貌、極佳美質會長在一個魔頭身上。
更不好的是,這魔頭還春心蕩漾,情竇初開了。
但他不敢去打聽哪家小姐…雖然心知肚明也得佯作不知。給烏鴉送藥時,那一整個慘啊…五年的內功無影無蹤,聽說只是讓公子拍了一下。
他底子薄,挨不住公子拍幾下。
這個,那位小姐。不是我鄭烈的良心被狗吃了,實在我萬分同情。只能怪妳心腸太好…誰都救得,妳怎麼就救了這魔頭,沒順應天理滅了他,招了報應。
命啊,這就是命啊。
當然,養在王家深門大院的琳兒一點點都不知道。藏在床底下供認穴道的木偶兒讓她開心不已,對白哥哥的景仰和感謝真是深如瀚海。
她咬著筆桿,正在畫謝禮。
琴棋書畫,她獨對畫有興趣。她爹瞧她頗有天分,點撥過她。她爹是全能天才型的才子,教出來的女兒當然不同凡響,琳兒的筆墨不曾外流,但頗肖她爹七八分。
晚上仲謀來指點她穴道的時候,她笑靨如楊花三月,遞給白哥哥。
那是一幅桃花書生圖。一樹桃花極艷,寬袍大袖的書生仰頭看花。唯桃花有顏色,餘皆水墨,聊聊數筆,卻把不見面目、僅有背影的仲謀描繪得惟妙惟肖,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誰。
氣韻透紙而來,竟無絲毫閨弱氣息,恢弘大度。非胸中自有丘壑,無法畫出這樣的畫。
面對著肖真人的木偶,看著這幅畫,仲謀的心情有些複雜。
自從在背上試針認穴之後,他就將幼兒時學認穴的木偶扛了來。真人高矮,全身赤裸,該有的都有了,上面繪滿穴道。
不是他怕疼,而是他覺得當正人君子實在太不容易,一步踏錯終生後悔…而且,她這樣一派渾沌天真,萬一他出醜了,芙渠卻毫無反應,就只是個芙渠…他的自尊心受不了。
事實證明,他的精密計算的顧慮極當。芙渠見了隱處,氣定神閒,跟看到眼睛鼻子嘴巴沒兩樣,十二萬分的擁有醫者的氣度…卻讓他覺得有絲毫悲傷,又有點慶幸。
「就算是裝,也該害臊些。」他淺笑著說。
「有什麼好害臊的?」她滿不在乎的試針,木質極軟,適於試針,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真讓她喜翻,「我跟我哥七歲還同房,有什麼沒見過的…」
仲謀瞬間緊繃,眼中怒火電燎,簡直要爆出實體的閃電。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芙渠一點都不知道的殺了大舅子…不妥。芙渠這樣聰慧,世間絕對沒有能瞞得住的事。將來爆發出來芙渠一定會跟他拼命…那可就咫尺天涯,永遠失去她了…
可這大舅子實在太不像樣了,小小年紀就對妹妹如此這般…這口氣怎麼忍得!還是製造個意外吧墜馬落水之類的…
「但我提起這事,我哥還面紅耳赤,打我呢。誰讓他小解也不避我…但那又有什麼?不過是個器官,哪有誰好誰不好…誰能只進不出?喝了水自然是要出的,何必看得那麼嚴重…」
…大舅子,我錯怪你了。對不住,你不用死了…只是你有這樣的妹妹也真的是…辛苦了。打算娶她的我…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樣無邪的芙渠,卻送他這樣一幅畫。饒是他心機百出,玲瓏連環,也琢磨不出她真正的意思。
「這是…」他開口問了。
「謝禮呀。」她福了福,「白哥哥,你這些天辛苦的教我認穴,你要報的恩早超過了。我沒什麼好回報的,只好畫幅畫給你。那天你站在桃樹下,真是好看,我常想起來。所以我就畫了,你覺得好不好?」
他沈默了一會兒,心底滿滿的都是感動。「好,好極。」他語氣柔和,「只是,我徒具皮囊,哪有什麼好的?真正美的…是妳。」深情款款的望著琳兒。
琳兒輕嘆一口氣,「是吧。我笑起來很好看,對嗎?我也知道。」她大方的承認,語氣卻有點失落,「但我笑得沒我爹好看,那才是讓人看呆…而我,」她的失落更深,「我長得很平凡,又不可能時時刻刻笑著。大家只喜歡笑著的我,不笑的時候…」
她終究還是個小女孩,天生愛美。鏡中容貌不如人意,還是會失落的。
…怎麼不笑比笑還讓人發呆,心都揪疼揪疼的…
他衝口而出,「芙渠就算不笑,在我眼底也是同樣好看。」
第一回,他看到芙渠臉紅。一點一點的,從頰骨擴散,像是羞怯的芙蓉花苞,試著初展花瓣。
她很不好意思的說,「白哥哥真會哄人。」握著臉,她展顏一笑,「但聽著真是高興。」
仲謀有片刻失神,覺得身心為之洗滌,一整個聖潔起來。
但該教的都教完了,長達半個月的相會,即將要落幕了。將來該找什麼理由來呢…換他湧起濃重的失落。
他瞬間就算計定了。又恢復成運籌千里之外的武林盟主。
「最近妳白天上的是琴吧?」他閒適看似不經意的問。
「是呀。」說到這她心情就黯淡。大伯不死心,又請了個年老琴師來教她彈琴,到現在她還分不清宮商角徵羽。「我正想明天要怎麼逃課…」
「不要逃。」他淺笑低眉,「我給妳個驚喜。」
第二天,她的確很驚喜。
進來的明明是老琴師薛師傅,舉止穿著容貌都一般無二。但有種氣質,鋒利如劍的氣質,讓她瞠目。
「…白哥哥?」
老琴師笑了,眼神不再昏晦,燦若晨星。「就說給妳個驚喜的。」
「但怎麼…」她好奇的撲上去,輕輕摸他的臉…這是傳說中的人皮面具嗎?
「易容術罷了。」他呼吸有些不勻,但聲調平穩,「我來教妳彈琴,保證妳學得會,不招妳大伯生氣。」
驚喜既過,琳兒擔心起來,「薛師傅呢?他雖然有點囉唆,但人很好的…」
「世間的事呢,能花錢就不是大事。」化妝成老琴師的仲謀淡淡的說,「我給了他一筆錢,請他讓出這個月。」
就算再天真遲鈍無感,琳兒也覺得有點不對了。「白哥哥,為什麼?」
他低眉,年老琴師卻出現一種哀艷靡遺的氣氛,「因為,兩個多月後,我有事不能來見妳了。而我…總是喜歡和妳一起的。」
「我懂了。」琳兒凝重的扯著他的袖子,「白哥哥,你是因為長得太好常被欺負、沒朋友是嗎?我看到你身上不少疤呢…你若不嫌我是女孩兒家,我們當好朋友吧?」
…最少是個開始,是吧?他笑了一下,「嗯。我教妳如何彈琴吧…若真不喜歡,我教妳別的…笛子喜歡不?妳個性開闊,或許會喜歡笛子的清亮…」
在屋頂守著的烏鴉抖了一下。敢欺負公子的人,墳頭的草都比他高了…只有他欺負人的份,誰敢欺負他…他居然還敢「嗯」。
寡廉鮮恥,莫如此甚。
王家二小姐,妳節哀吧。將來不要說我見死不救…是沒得救啊。大不了將來妳成了盟主夫人,我替妳效死就是了…死在妳手底,也比死在公子手底爽快。
只是他被折騰的所剩不多的良心還是微微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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