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晏這封書信,倒是很快到了世子爺的手上,讓他詫異了一會兒。
看完信,他沈吟片刻,把信放在燭火上燒了,跟送信的鏢師說,「傳我口信,說我知道了,讓他好生準備。」
其實他一直關注著這個堂弟…實在也沒人好關注了,二房鬧得像三國演義一樣,你方唱罷我上場,他恨不得當作不認識那夥兒親戚。
容太君忙著把私房搬給二房,他忍了,還勸世子夫人別計較,橫豎世子爺我有本事,不靠祖產也發達。但是蠻橫的把公中當自己私囊,大手大腳的花,這算什麼事兒呢?
搞得堂堂世子爺還得東藏西挪的裝窮,帳面入不敷出,容太君只會斥責世子夫人不會當家…事實上就是說他這世子爺不會生財,把祖產收了大半回去,她老人家要親自管。
管吧,反正妳是老祖宗,妳說什麼是什麼。可最混帳的就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鋪子田產,居然零零星星的賣了!手下人跟他回報的時候,世子爺沒繃住雍容氣度,一跳半丈高。
賣、祖、產!
他就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難道還能跟容太君去對帳?正經經手的除了容太君,就是他這個長子嫡孫的世子爺了,容太君打死不會認盜賣祖產,這黑鍋妥妥的就是該他背啊!
要多不肖的子孫才鬧到賣祖產的地步?而且這些祖產,名義上還是他爹繼承,他至多是託管。這個黑鍋不能背,一背就完了。瞧瞧,子私賣父產,一狀告上去就是穩當的忤逆。就算他爹打死不肯告他,容太君是有權親自遞狀的。
這老虔婆太黑!世子爺非常忤逆的心裡大罵。到底我爹是不是妳生的,我還是不是妳孫子了?!
爵位就那麼好?好到妳在我爹身上謀不到,謀到我身上了?!
龍有逆鱗,觸者必死。雖然世子爺不是龍,好歹也算快成蛟的大蛇等級,跟他那飽受儒家薰陶的溫厚老爹大不相同。
這事兒就發生在紀晏被送走不久,赫然發現自己成了靶子,哪裡能不還手。跟世子夫人一合計,裡應外合。他主持抓到賣祖產的奴僕,管他是哪個,太后的人也照打…總之,膽大心黑,再硬的嘴也撬開了,逼出口供和手印,扔到大老遠的庄子看管勞役。
他很明白內宅奴僕錯綜複雜的關係網,鬼才會用那些家僕。世子爺在外行走多年,皇上的軍糧有一半多靠他流通,京城跺地能顫兩顫的人,難道沒有自己的班子?
調了北地的夥計來,臉上抹上兩把鍋灰就上了。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抓一雙。
內宅婦人靠的就是帶來的陪房和老家人,信得過的不過寥寥幾個,往往是身邊親信嬤嬤的丈夫或兒子。世子爺一發狠,容太君的親信失蹤大半。
容太君也不是白長了那些歲數,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個鬼頭鬼腦的長孫作耗,無奈世子爺一整個比屈原還屈,忙忙的要去報官,容太君哪裡肯,只是要他找出人來。
最後世子爺淚撒祠堂,抱著老太爺(祖父)的靈牌哭得那一個叫做可憐,口口聲聲兒孫不孝,快讓他收了這個不孝人。
最後是同宗的長老實在看不過去,勸了容太君。為了幾個被打劫的奴才逼自己長孫,算什麼事呢?世子爺又沒領實差,更不是捕快,逼他又生不出人來。
結果容太君掀底牌了,讓原本懷疑的世子爺徹底傷心。
容太君狀似極難過的說,她為這個不肖孫瞞了多少事,結果這個不肖長孫卻鬧到祠堂來。「派去查這孽孫盜賣祖產的家人,恐怕都被他滅口了。這事,真不該替他瞞。」
世子爺熱淚盈眶,有氣無力的揮手,讓身邊的小僮去取匣子。說,他賣了那處祖業,來對帳!只要他賣了,天打九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最後族老看事情不妙,趕緊和稀泥。瞧瞧,祖產還在呢,不過是誤會一場。祖孫家的,說開就是了,何必發毒誓。
世子爺倒是調動了全身的戲劇細胞來了場祖慈孫孝,回頭牙咬得臼齒動搖。
好在老子機靈,寧可破財也把祖業買回來,不然現在恐怕就為萬人唾棄,弄個不好要吃官司。別說爵位,連性命能不能保都說不好!
他這頭恨啊,腦子一熱,調動關係盡力的查。世子夫人一配合…得,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都是因為,紀員外郎二老爺想升官了。
員外郎想升官,其實不難,只是得外調到比較窮苦的縣,從基層幹起。可風逸俊秀的二老爺哪吃得起那種苦,想在京升官,既然才能和人脈兩虧,只好金銀開道。
世子爺不禁氣悶到要窒息,再次的懷疑他爹不是容太君親生的。
但事實,總是比演戲還雷人。
世子夫人終究有通天手段,挖掘出真正的真相。
據說,紀老太爺還有個同胞弟弟,紀老太爺長得像他貌不出眾的爹,紀太叔爺像他那絕色的娘。
容太君嫁來紀府,紀太叔爺年方十二,出落得如不玷之蓮。
但是慢著,並沒有那麼狗血。還沒懷紀二老爺的時候,紀太叔爺已經因病早夭了。
這事兒說起來,紀太叔爺一直到過世都不知曉。而當時還年少的容太君卻把那個不玷蓮的少年裝在心裡一輩子。生下長子,她也只是淡漠,畢竟跟丈夫感情不睦。生下老二,她才像是找到人生的意義。
紀二老爺呢,有六分相似紀太叔爺。後來紀二老爺又有了紀昭,更是和紀太叔爺像個十足十。
容太君認定紀昭是紀太叔爺的轉世,當然能給他什麼最好的,就絕對給他更好的。
說穿了,就是一個深閨婦人一生都沒說出於口的愛戀。
這樣哀艷凄婉的往事拼圖完整,世子爺終於知道來龍去脈,只得他冷哼一聲,「禽獸!太叔爺過世的時候,還不滿十五呢!幸好他不知道,知道不吐個西哩嘩啦才能投胎?」
世子夫人拍了他一下,忍不住笑,「你這人。」
世子爺會因為這段凄美就放過嗎?當然不可能。容太君把他徹底惹毛了,孝字當頭,他不能把祖母怎麼樣。但是忠還在孝之先,對吧?
政德帝一輩子最恨什麼?買官鬻爵?不是。而是只有他天皇老子可以買官鬻爵的入國庫,私下敢買官鬻爵的,就是踩他老虎尾巴。
這個蒐證,簡直太簡單。只是最令人厭惡的就在這裡,世家講究一榮俱榮一損皆損。紀二老爺犯了事,紀侯府難免被牽累,說不得世子爺的軍糧流通就告吹了。
這裡頭有多少他的心血,實在不忿被那個沒出息的叔父給拖累。
他還在從長計議的時候,堂弟突然來了這封信。
之前呢,他爹心疼,總是問過紀晏的狀況就默然不語,後來跟他說,「平安是福,舉子也很可以了。咱們府不是養不起一個舉人老爺。」
現在呢,堂弟突然奮發了。二房這個頂樑柱,看起來可以換一換人。這樣對紀侯府的動盪就會小很多…更不要說,隨他堂弟遠去的「傅小才子」。
世子爺嘿嘿笑了兩聲,摩拳擦掌,感覺得英雄得用武之地,翻雲覆雨,真是人生一大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