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佳嵐還有點擔心…她已經察覺孔夫人是怎麼控制紀三公子了。真的是很高明,抓不到把柄的好辦法。
三公子的脾氣太容易激怒,但彆扭暴躁的個性底下,畢竟還是個渴望認同的小孩子,對嫡母還懷著孺慕的敬畏和討好。孔夫人就利用這點,用抄經書和罰跪佛堂給他「收性子」,還能光明正大的說是為他好。
別人還稱讚她是慈母。
這其實是另一種形態的冷暴力吧?佳嵐默默的想。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孔夫人的確沒放過裝病的三公子,讓他去佛堂跪著抄經抄到夜深,卻被偶爾來上房的二老爺發現了,反過來被斥責了一頓。
本來佳嵐以為,二老爺終於想起自己是父親而不是陌生人,孔夫人也為了爭寵而低頭了…結果是她自己太天真。
的確,孔夫人不再叫紀三公子過去抄經或跪佛堂,而是徹底無視紀晏。連帶的,二房的奴僕,也跟著忽視三公子,完全視而不見。
最後連晚膳都直接送到三公子房裡…連表小姐都能和樂融融的一家團圓飯,唯一被孤立在外的只有紀晏而已。
結果就是紀三公子越發暴躁易怒,並且越來越不講理。佳嵐自認還是個容忍度很大的人,但依舊有一定限度,紀三公子卻拼命衝撞她的極限,導致佛都有火、貓厭狗嫌的地步。
剛好那陣子侯府鬧生日,她光備禮就頭痛欲裂,完全把三公子置之腦後。
等紀三公子偷錢、酗酒、賭博、逃學等數罪併發,被二老爺捆起來痛打一頓,奄奄一息的抬回來。佳嵐既震驚又憤怒,一大半對自己憤怒,一小半對著這個不爭氣的青少年發火。
她勉強平靜下來,擦拭浮腫猙獰的傷口,眉頭越皺越緊。
有一點奇怪。
三公子幹嘛去偷錢?跟她要不就好了?雖然還是入不敷出,但公子的月錢她還是收著。孔夫人房裡那麼多丫頭,收鑰匙的管事丫頭在做啥?為什麼會讓已經很少進出的三公子偷去了錢?
酗酒?賭博?三公子很少跟族裡的紈褲子弟來往…事實上就是他沒有足夠的銀子跟那群廝混。沒有錢的庶子,號稱侯府公子,事實上卻是不能承爵的二房庶子。
沒有絲毫來往的價值。
是誰帶他去的?
半個月前還很不服氣的寫策論寫到天將亮,半個月後吃喝賭都全了,還添上偷錢的惡習…這變化也太大。
上好了藥,看著昏迷的三公子,臉孔燒得通紅,發著低低的呻吟,佳嵐扶額,低聲吩咐桃兒給三公子換額頭的涼帕子,掀門簾走出來。
「橘兒,」她喊著年紀最小的丫頭,「去喚公子的小廝墨池。」
「墨池去馬廄了呀。」橘兒嬌憨的說,「現在是玉硯哥哥跟著公子。佳嵐姐姐要找玉硯哥哥嗎?他正在跟杏兒姐姐們說笑話呢。」
佳嵐停下腳步。小廝其實都屬於外院,人事調度她的確不太清楚。
「幾時換的?為什麼換?」她問橘兒。
「幾時…好像十幾天了?聽我乾娘說,玉硯哥哥機靈又討人喜歡,本來是二公子要的,夫人給了三公子,二公子還生好一陣子氣呢。」
…紀二公子的眼光,那絕對不會是好貨。
匆匆走出來,只聽到李兒杏兒清脆的笑聲,還有個剛變聲的公鴨嗓的在說笑話。
果然眉清目秀,有點女孩子樣,但那氣質完全的油頭粉面。正是她最討厭的類型…假gay真娘炮。
「佳嵐姐姐!」玉硯嘻皮笑臉的湊過來,「果然三公子屋裡的姐姐妹妹都是美人兒。」
只是佳嵐明顯不領情,面孔寒得可以刮下二兩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玉硯是吧?應該超過十五歲了?」
「佳嵐姐姐火眼金睛!小弟我正好十五。」玉硯對她拋了個媚眼。
佳嵐卻不再看他,嚴聲問著李兒杏兒,「這麼快就忘了規矩?過了十二歲的小廝不能在後宅亂竄,只能在二門候傳。」她揚高聲音,「是誰把他帶進來的?!不說可能衝撞了夫人們,表小姐也在園子裡住著,衝撞了表小姐豈不是罪該萬死?這過錯誰來扛?」
李兒杏兒大驚失色,「不不不是的!佳嵐姐姐,是他自己進來的!」
「三公子的嘉風樓是菜市場,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踏入是吧?」佳嵐沈下臉,「看起來得去問問管事娘子了。」
李兒杏兒一聲都不敢吭,撲通一聲雙雙跪了下來。
「…臭丫頭,給臉不要臉啊?!」玉硯惱羞成怒,「妳叫!我看妳可以叫誰!我表姑可是夫人的得用人,這園子我哪天不竄個十遍百遍,偏到妳嘴裡就有許多臭規矩!」
佳嵐睥睨的看著他。雖然玉硯高她足足一個頭,但氣勢上絕對是佳嵐壓倒性勝利。
「夫人是吧?那我自己去跟侯夫人請罪。對了,你表姑是哪個嬤嬤?我去跟她賠不是。」
玉硯先是漲紅了臉,卻很快的褪成慘白,訥訥的說不出話。
這就是二房孔夫人最掩耳盜鈴的一點。老要家奴喊她夫人,沒把侯夫人看在眼底…可又底氣不足,不敢公開的主張。
「不記得是哪個表姑?」佳嵐冷冷一笑,「不要緊,侯夫人身邊的嬤嬤也沒多到問不來。」
「妳少囂張,臭丫頭!信不信爺把妳給賣了!」玉硯恐嚇。
佳嵐的笑冷意更深,「我好怕喔…我先去跟侯夫人求情好了。畢竟我的賣身契在侯夫人的奶嬤嬤那兒收著不是嗎?沒記錯的話,家裡下人的賣身契都在那兒,對不?」
她的笑一斂,聲音很輕,只有玉硯聽得到,「臭小子,咱們去管家娘子那兒評評理,看看這規矩還要不要。你是三公子的貼身小廝對吧?三公子被打得起不來,沒道理隨身侍奉的你一棍子都不用挨。」
明明是這樣面薄身怯的小丫頭,但她逼視過來的目光,卻這樣可怕。
望著玉硯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兒和杏兒哭喪著臉。雖然很崇拜佳嵐姐姐的厲害,但也很怕她的厲害。
「規矩記住了?」佳嵐冷冷的問。
李兒杏兒拼命點頭,杏兒有些遲疑的說,「那個,玉硯他…他表姑是二夫人那邊的嬤嬤。」
「是喔。誰知道,那個油頭粉面的笨蛋又沒說清楚。」佳嵐毫不在意。
表姑姪這種八百里遠的關係也好意思拿出來扯。再說,既然被派給三公子,孔夫人基本上已經捨棄了這小廝。
只是在利用那傢伙,設法帶歪紀三公子而已。
…這熊孩子怎麼就這麼聽話,說歪就歪成這樣啊?!
她親自出院子去安排囑咐一番,回來的時候,三公子還在發燒說胡話。守在床頭,佳嵐想了很久。
紀晏醒來,看到的就是佳嵐嚴肅著臉的若有所思。
不喜歡這種眼光。他想別開臉,只是輕輕一動,背和臀部的劇痛讓他慘叫一聲。
「喝酒好玩嗎?賭錢好玩嗎?」佳嵐的聲音意外的平靜。
紀晏對她翻白眼,「總比寫策論好玩!…有什麼好瞪的?瞪什麼瞪?!反正我再怎麼努力也就這樣了,連妳都比不上!高興了吧?!」他最後的怒吼帶著哭聲。
唉呀呀。還以為是三分鐘熱度…其實是被我打擊了嗎?跟姐姐我比不對啊,在二十一世紀我好歹是中文系高材生,完全不是為了考試,而是興趣。
但是三公子埋在枕頭啜泣了。
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也是必要的。
「三公子,你不覺得奇怪嗎?」佳嵐淡淡的笑,「婢子為什麼擅長策論?」
三公子的啜泣緩了下來。
「不只是策論,四書五經,諸般雜學,婢子大半都能背喔。」佳嵐豎起食指,「當然不是我天賦異稟,一出生就會的。」
在枕頭上蹭乾淚痕,三公子狐疑的抬頭看佳嵐。
上、鉤、了。~☆
反正被倒賣這麼多手,誰也不能去查驗真偽了。
「我爹也是某大族的世家子弟喔。」佳嵐一本正經的胡扯,「雖然是庶子,祖父在時也是錦衣玉食。他跟侯爺一樣雅好書海,我剛會說話就讓他帶著學認字。」
三公子睜大了眼睛,「那妳怎麼會、會…被賣…」
「因為,他除了看書什麼都不會。祖父過世後就被分出去…書呆子學會吃喝玩樂完蛋得特別快。最後有價值的就是妻子和女兒啦,賣了還可以去煙花柳巷荒唐幾天。」
佳嵐頓了頓,「可惜他寫得一手好策論…卻自命風雅不屑俗事,最後落得賣妻賣女的荒唐下場。」
…喂喂,會不會編得太過火?三公子抖得跟篩子一樣。
「我、我要睡了。」三公子的聲音也很抖,「別、別吵我。」他將頭埋在枕頭裡。
還在抖。傷腦筋…以毒攻毒,會不會被毒到自暴自棄?真讓人擔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