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羅嚴克拉姆先生的確是個值得稱讚的好同修。
他寡言、冷靜、判斷力迅速正確,在赤月這樣險惡的練功地點異常可靠。
最重要的是,他從來不會迷路。而我打滿了一個月的赤月谷才把地圖背下來,當中不知道付出多少仆街的慘痛代價,他總是默默的幫我撿骨,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看到老大落寞又無奈的背影。
「這次是為什麼趴?」他沒好氣,「就是一隻爆眼蜘蛛而已,妳是怎麼被炸死的?妳明明水還這麼多,我也只是跑慢一點…」
趴在地上,我可憐兮兮的回答,「啊就…我沒蠟燭了,想說換一下蠟燭很快,我哪知道這樣就趴了…」
「妳喝中紅?」我似乎看到他青筋冒了出來,「三十戰喝中紅?!我的天啊,中紅只補五十滴血,妳可是有四百多滴血啊!!打蜘蛛掉的強紅呢?妳幹嘛不喝?」
我嚥了口口水,人家都「死」了,不是說別說死人壞話嗎?「…呃…你算嘛,一瓶強紅才補九十滴血,要六百多塊,兩瓶中紅只要四百多塊,可以補一百滴血欸…」
「誰跟妳算算術!!強紅妳不喝,都到哪裡去了?!」
「…賣了。」
「什麼?!」
硬著頭皮回答,「賣了。你不知道節儉是美德嗎?」
接下來我不能回答了,伺服器斷線。等我爬回來,羅道長默默的站在我面前。
「妳、讓、我、發、現、賣、水、不、喝、強、紅,我一定把妳毒死!聽到沒有!?」
他又拼命往我臉上炸火符,足足花了六十六塊。他不心痛,我都心痛了。
「錢難賺,不要這樣浪費好不好?」
我發誓,傳奇如果有「掐死人」這個技能或指令,他一定會用的。
說也奇怪,他被我氣得快中風,我每次抱歉的要他另外找人當同修,他都不肯,每天上線就會被他密到,然後被拖著一起去打怪。
煞到?你開什麼玩笑?他可是正經嚴肅的羅道長欸。他在銀焰公會非常嚴肅公正,從來沒有傳出任何緋聞,也沒跟任何女生有親密的言語或舉動。
他們公會的人常常跑來好奇的跟我們一起打,因為「羅嚴從來不跟公會以外的女人打怪」。連公會的女生要跟他一起打,他都很勉為其難,就算帶人,也埋首打怪,從不聊天的。
但是他跟我一起同修,常常在險惡的赤月五樓聊到雙頭巨人(小王級怪)長在我們旁邊魂飛魄散。
我想,是因為我很搞笑(但是我不覺得啊)又很愛說話(就只是打字快),讓他覺得不會無聊吧?
有時候爆笑公頻害我險趴(不要懷疑,這真的是打赤月最兇險的危機,讓人笑斷腸子的公會頻道),他漸漸的也不生氣了,還問我是有什麼好笑的。
等我告訴他,換他差點趴了…
(公會頻道真是個萬惡的淵藪)
跟他打怪是很快樂的。有驚險卻被保護的感覺(他現在優先保護我了唷,不再優先保護他的七級小白骷… =.=),有共同的目標(我們都想要升上三十五級啊,他要神獸,我要烈火劍法),有共同的話題(傳奇狀況百出,封閉的資訊必須靠玩家互相交流),我們相處的很融洽。
但是有時候我會想,會不會過分融洽了一點?
道士是個適合掛網挖礦的職業,只要找個定點挖礦,靠小白骷保護,就可以關掉螢幕睡覺了。睡醒把不要的銅礦丟一丟,換把鋤頭,又可以把螢幕關掉去上班,下班回來包包已經裝滿了礦,小白骷還幫他打了不少殭尸,經驗值也賺到了。
我知道他有這個嗜好,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他幹嘛一定要拖我去掛網挖礦。
「戰士怎麼掛?」戰士又沒有小白骷可以保護,只能呆呆的被殭尸打到死。
「妳不是有練道士?開道士來掛啊。」
明明他該睡覺了,一定要看我的道士涉愁來到他身邊,開始挖礦,他才會安心去睡覺,還一再囑咐我也得去睡覺。
………………
我懂了,他怕我偷練。
真是的,男人真是…一點也輸不起。=.=
心不甘情不願的去睡覺,醒來的時候看看自己死了沒有,正在往前翻複習公頻,發現他居然密我:「早安。」
神經病。我掛網啊,人在床上躺平,怎麼跟你「早安」?
但是每天都這樣…我神經再大條,也覺得不太尋常。終於有一天,我死撐著不睡,邊改網頁邊等他的「早安」。
六點半,他準時的「早安」。
「早安。」我回答了。
他停住了挖礦的動作,「…妳沒睡呀?!早就跟妳說過了…」
「啊勒,你天天跟我安,我當然得回報一下啊!」
丟完了銅礦,他又悶不吭聲的繼續挖礦。「…有沒有吃早餐啊?」
「我沒吃早餐的習慣。」
「不是跟妳說過了,這樣身體會弄壞。等一下記得吃了早餐再去睡覺知不知道?妳就是因為這樣…」
我無奈的看著他的長篇大論,講真話,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叫他「羅道長」、「羅爸爸」。
「羅爸爸…我想你該去上班了。」
「這麼晚了?」他叫了起來,「我還沒刷牙洗臉…記得吃早餐知不知道?晚上我會問妳的…」
這個同修…也太盡責了吧?
有時候掛網掛到斷線,我睡得胡天胡地不知道,等晚上遇到他,他一定再三盤問,我早上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在他旁邊挖礦等等等等…
「斷線了。」沒好氣的回答他。
「我知道,因為密不到妳。」
知道還問啥問啊?!
***
玩傳奇這麼久,當然認識的人不少。有時碰到了,總是會安個不停。赤五打怪的人越來越多,遇到熟人的機會也變大了。
只是男玩家跟我安,同修就會半天不開口說話。有回也真的很巧,打沒十分鐘,就有五六個安過來安過去,我真想乾脆去安太歲算了。
好死不死,有個追過卻沒追到的人,居然用大喊頻喊:「親愛的霜葉,愛妳唷。」
真是丟臉啊…用大喊頻,整個赤五的人都聽到了。
同修先是不吭聲,一說話就語出驚人,「今天人太多,不打赤月了。」
欸?我們才剛剛到欸!而且只有幾團人馬而已,人也不算多啊。
「那要打哪裡?」我呆了一下。
「我們去打屍王殿。」
我的臉都黑了。屍王殿?!
真是拜託,一隻屍王就可以讓我打到心疼水錢,屍王殿的正式名稱叫做「九牛洞穴」,不但開門時間不固定,必須等很久以外,而且裡面有滿滿的屍王!每一隻都是小王級的怪啊。
「別擔心,有我在。」他自信滿滿的說。
當然我知道他很可靠…我也的確扛著鋤頭跟他去屍王殿的入口附近挖礦等開門…但是,但是…
「你不是急著衝上三十五嗎?」這傢伙還每天寫進度表唷,連每天打幾個百分比都有固定進度。「等屍王殿不能衝等欸。」
「我知道,沒關係…」他心不在焉的挖礦,「那個某某某是誰?」
啊?「他以前追過我,我沒答應。」
「另外一個某某某是誰?」
「以前一起打過白骷…」
「那那個誰誰誰…」
…………………
「我要不要做張表給你看我的人際關係圖?」我沒好氣的回答。
「能夠這樣當然是最好的…」
我拿起鋤頭往他身上砸,「神經病!你住海邊啊?羅道長?」
「妳猜對了。」
悶不吭聲的挖了一會兒的礦,好死不死屍王殿開了。提心弔膽的進去,很失望的發現裡面空空蕩蕩。
「被之前的人清過了。」他完全不在乎,「等吧。」
「要等多久?」
「一個小時左右。」
……………………
他是不是被盜帳號了?那個嚴肅專注衝等的羅道長,會說浪費一個小時等怪沒關係?
「對了,我問妳,妳昨天幾點睡?早上有沒有吃早餐?」他又往我身上揮刀。
……………………
我肯定他沒被盜帳號,只是又吃錯藥了。
沒好氣的一一回答,東聊西扯半天,他突然說,「這樣等也無聊,我們來唱歌吧。」
傳奇幾時支援語音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點歌,妳唱。」
哇勒,為什麼變成我唱?「…要唱什麼?」
「『每天多愛妳一點點』。」
「啥?!」我差點把滿口的茶噴在鍵盤上,差點嗆死。
「『每天多愛妳一點點』。」
我揉揉眼睛,他沒打錯字,也不是錯頻。「…我不會唱。」
「不會唱?那我唱好了。」
他…他他他…他真的開始打歌詞了!剛好這個時候,屍王蓬地一聲重生了…
我縮在角落,只能賣力使半月劍法和喝水,他補血放防沒有停過,居然還在空檔一面打著歌詞。
我們該不會為了這首該死的情歌雙趴吧?等我把水幾乎喝完,屍王也打死光光,他剛好打到最後一句:「喔,每天多愛妳一點點…一點點…」
我算算經驗值,總共我們打死了三十五隻屍王。我的臉,不知道緊張,還是因為什麼該死的王八蛋因素,紅得發燙。
那只是一首歌而已嘛,哈哈哈…想太多想太多…一定是我想太多。
「羅道長…哈哈哈…我想你一定很喜歡這首歌吧?」我捏著把汗問。
「是呀,非常喜歡。」他氣定神閒的回答。
後來會真正出事,完全要歸咎於我的英文太破太爛,再來要怪網咖的電腦太破太爛。
***
之後,我們等了三天的屍王。
屍王殿是不能登出的,一但登出就會離開等得要死的屍王殿,所以絕對不能斷線。我對家裡的ADSL沒有信心,跑去網咖等屍王。
雖然我不知道羅道長堅持要打屍王的緣故,不過我想他是打蜘蛛打膩了。同樣的練功地點打上好幾個月,不膩不煩必須要超人一等的耐力和堅忍。
反正打哪裡都差不多,所以我也只是笑笑,跟著去。
結果這個破爛網咖的破爛電腦,居然在我進入屍王殿以後,發生了不可饒恕的狀況。
輸入法居然出不來!
我當然知道怎麼解決…重新登入就好了。只是,我等了兩個小時才開門,居然在這個不能登出的地方,給我出這種狀況!
「I can’t talk…」我欲哭無淚的跟他說了這個狀況。
太糟糕了,一個小時兩個人只能相對無言,只差沒有淚千行了。屍王重生要一個小時啊!我們會因為無聊致死。
「妳不能說中文了?妳的英文程度怎麼樣?」他很緊張的問。
我想告訴他,我的英文程度只能夠說「我愛你」、「我恨你」之類的…
「I can say I love you…」
我還沒打完,他突然很激動的說,「用中文說!這句我要聽妳用中文說!」
「 I can’t… 」我急著想解釋,他又飛快的打了一句,「妳可以的!妳用中文告訴我,我不要聽妳用英文說!」
我獃住了。
這次屍王重生的比預料的還要快,拯救了我的尷尬。
打完了那群屍王,我們兩個心不在焉的程度,沒趴叫做奇蹟。到底是怎麼活著飛出屍王殿的,老實說我不清楚。
我在回憶,回憶和他相處的這兩個月。他點的歌,和剛剛的急切…
以及我自己的真實感受。
不會吧?不要再來一次了!我一點也不想…一點也不願意…他跟銀焰不但是同公會的,交情還相當不錯啊!
更何況,銀焰並沒有真的忘記我。自從我和羅嚴克拉姆同修以後,他就常藉故來探望我們練功狀況,而且不只一次問公會的人,「霜葉呢?」
這太…這太糟糕了。
那天我說要睡覺了,匆匆的逃下線,羅嚴也恢復了冷靜,跟我說晚安,好像屍王殿的那段根本沒發生過。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吧?想太多的結果,就是我又失眠了。
我痛恨失眠。
***
之後我們打怪的氣氛就有點怪怪的。
他越發沈默,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哪天他晚點上線,我會恐慌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兩個多月了…我們每個晚上都一起渡過。每天固定的時間我就知道會看到他,而且每次大軍壓境,他或許會罵我躁進,或許會要我退後,但是我不安的時候,他總是說,「別擔心,有我在。」這麼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安心下來。
我信賴他,非常非常。
除了信賴以外…我是不是…多涉入了一些別的什麼?
一種很微妙的曖昧在我們之間流轉,我們一面捨不得默契良好(?)的同修關係,一面又彼此試探。
但是想想錯綜複雜的關係…我又退縮了。
我和銀焰…可憐的老大…這些不幸案例一直在提醒我,這一切都很虛幻。
明明知道虛幻,我卻…真受不了自己。
***
夏天不是散步的好季節,尤其是十二點以後,太陽晒得我發花。
但是我再不出門,家裡要斷糧了。雖然說吃什麼都一樣,但是連泡麵都吃光光的現在,我總不能啃空氣。
提著一大袋的泡麵和罐頭,手裡捧著御便當,決定去小公園吃完了事,不要在家裡製造垃圾。
樹蔭底下真是涼快呀…享受著好久不見的米食,對於貧窮的我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享受了。
喝完養樂多,我滿足的啊了一聲,奢侈的抽著煙。
「女孩子抽煙真的很不好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個濃眉大眼的男生神出鬼沒,一屁股坐在我的旁邊。
「住海邊的。」我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旁邊也有椅子。」
「那邊會晒到太陽。」他毫不客氣的拿走我的煙和打火機,很大方的抽著我的煙,「好久不見了…女戰,妳還玩傳奇嗎?」
「為什麼不玩?」我把煙搶回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不告訴妳。」
我扁了扁眼,決心享受完我的煙,就打道回府。
「別這樣就生氣嘛…對了,妳井中月去換了沒有?找到同修了嗎?」他貢獻了一罐雪碧。
看在井中月和雪碧的份上,所謂「拿人手短」,我氣餒的又坐下來,「換了,謝謝你。我也找到有默契的同修了…」
我們兩個都嘆了口氣。
「你(妳)嘆什麼氣?」異口同聲的問對方,忍不住笑出來。
他躊躇了一會兒,「妳對公婆制度有什麼看法?」
我愣了好一會兒,我想,他也跟我一樣,憋了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跟誰說,就算陌生人也好吧?
若不是同樣玩線上遊戲的,說出來會被笑死。
「是一種…註定要傷心的制度。男生都嘴裡說愛愛愛,但是…隔著螢幕,誰知道?萬般溫柔可能只是謊言和虛偽…這本來就是個虛幻的世界。」
「妳怎麼妄下斷語?」他好看的濃眉皺攏起來,「我就不輕易說出那個字兒,我在等她說…不確定她的心意之前,我是不會說的。」
「嗨…你該不會也有了個同修,你也愛上你的同修吧?」我張大嘴。
「為什麼是『也』?挖勒,女戰,妳也愛上你的同修唷?」他也張大嘴。
我猜他是男戰吧?男生都喜歡當戰士,有個溫柔的女道士跟他捨生忘死,努力的幫他加血輔攻,戰鬥情感因此油然而生…就像銀焰和靜蓮。
「你管我『也』不『也』的,」張大眼睛很興奮的想聽故事,「她答應了嗎?你們講電話了嗎?」
「哇靠,就跟妳說我在等她說呀…萬一人家沒那種意思…」他黝黑的臉紅了起來。
「…男人都是一群脆弱的小雞。」我扁扁眼睛,「不說誰會知道?」
「什麼小雞,有夠難聽的!」他抗議起來,「我已經努力暗示試探了,但是她的回應我還捉摸不到…萬一人家是開玩笑的,那豈不是…每天可以看到她就好了,我…我不想失去她。」
我第一次聽到男生的心聲,真是…沒想到。
「原來男人的情感也這麼纖細唷。」我目瞪口呆。
他拿起手裡的可樂想砸死我,晃一晃還有半罐,趕緊咕嚕嚕的喝了起來,「妳這個粗魯的女戰!被妳愛上那個人真是倒楣死了…」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我深深的沮喪起來。
他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或許他不這麼認為呀。我想過了,就算她…和妳一樣這麼粗魯、愛哭,還不知死活的抽煙…長得又不怎麼樣…我也認了。」他垂下眼睛,「我跟她相處的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
這句話重重的撞擊了我的心,害我眼前模糊成一片。我們都是這樣的寂寞、疏離,只有一個虛擬人物,隔著兩個螢幕的距離,耐心溫柔的陪伴自己。
「那去跟她說清楚吧。」我把東西胡亂的整理一下,丟進垃圾桶,「我要回去工作了…晚上才有空跟他…說清楚。」
向他揮了揮手,像是要揮掉心裡的迷霧一樣。
嗯,我不再猶豫了。人生這麼短,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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