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春祭的第三天,是為「不禁」。
第一天名曰「獻辭」,絃管歌唱禮讚母神、上神,然後是春神。第二天謂之「奉舞」,搬演舞蹈模擬母神創世之辛,上神治世的大能,和春神的無比慈愛。
第三天以後,稱為「不禁」。春神乃是生命的象徵,又稱神媒。不禁共有七天,青年未婚男女都可參加,相互歌舞調笑,通宵達旦。若是情投意合,就在火前許下誓言,七天後的「證媒日」就可成婚。
當然宮廷春祭不會讓你真的「不禁」,還是要講究門風規矩。所以宮廷春祭光賓客名單就很嚴格,一定都是一對對來參加的。通常女子都由兄弟或親戚陪伴而來,若與外姓為伴,也算是家長默許、婚事已定,才會送上名單。
說簡單點,就是貴族王族間的相親大會,「不禁」的本意早就蕩然無存。本來我是沒資格來參加的,但誰讓君王封了一個博士給我哩?這身分等同貴族,又是從無緋聞(?)的艾爾羅總督提出…總之,我就這樣身在此處了。
真說不出來是我坑了艾爾羅,還是艾爾羅坑了我。
雖然我從來不喜歡跳舞,但在君王灼灼的眼神中,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天下舞步,殊途同歸。還不就是跟隨男伴的指引?只是我個性強,很討厭被人指揮罷了。
但要演戲就要演得像一點,不像還不如不要演。艾爾羅倒是很厲害,知道我不太熟這種宮廷雙人舞,倒是教導得很好,暗示也簡潔明快又容易懂,很容易就進入狀況。
不習慣穿靴,十二重綢服又重。若不是艾爾羅技巧高超,我恐怕會活活累死。也幸好初春峭寒,我還適應,不然早就陣亡了。反正就是演唄,乾脆演得囂張點。我也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過去。
我想是應付得還好…最少我轉圈旋起十二重衣擺時,周圍一圈驚天動地的喝采。
幸好沒抹脂搽粉,不然一臉汗水,把胭脂沖下來,豈不成了妖怪。
強撐著要退下休息,卻被恩利斯君主喚去封賞。
我倒寧可別賞了。賞完回學院我又有麻煩。但在人地頭上,怎能不低頭?我讓艾爾羅半扶半攙,兩腿打抖的去謝賞了。
「艾爾羅,朕好些年沒看到你跳舞了。」君主笑語晏晏,「想來是之前沒遇到值得的舞伴。」
艾爾羅單膝跪著,「葛葉院士聰明靈慧,令臣如沐春風。」
君主的眼光在我和艾爾羅之間轉來轉去,笑嘆一聲,「讓你捷足先登了。」沒等艾爾羅反應過來,他淡淡的吩咐,「朕有些倦,卻先前答應過王妃要教她跳舞。艾爾羅,你來替我指點一下愛妃。」
總督大人瞥了我一眼,我很輕的點了點頭。「臣下不敢,還請王妃指教。」彬彬有禮的攙起王妃的手。
我跪伏於地,心底明白這關是得自己過了。反正早晚的事情而已。
「葛葉院士,妳與艾爾羅成婚後,希望朕封為夫人呢,還是希望朕封個王妃呢?」
來了。幸好袖子夠長,君王瞧不見我握緊了拳頭。
這幾句話聽起來輕描淡寫,裡頭的意義和資訊可是翻天覆地。他現在的身分是「王」,雖然外面的人都皇后皇后的叫,但真正的稱呼是「王妃」。他既然提到我和艾爾羅成親,當然就不是要納我為王妃。
真正的意思是,他打算稱帝,封艾爾羅個親王之類的爵位,這樣就可以封我為親王妃。
而我呢,是雅爾奎特學院院士。他敢當我的面表達稱帝的意思,就是要順便把雅爾奎特拉在一起,和恩利斯禍福與共了。
我早就隱隱猜到,但沒想到這個君王這麼單刀直入。
「謝君王恩寵。」我高跪危坐,「但葛葉只能拜辭。我與艾爾羅的確互有好感,相知日深,但尚未到論及婚嫁的程度。即使真承君王金口,玉成良緣,亦是我倆私事,我依舊是雅爾奎特學院院士,他也依舊是恩利斯忠誠的執法署總督。」
總之呢,不管我嫁不嫁,我還是雅爾奎特的人,絕對不可能歸化到恩利斯來。
君王目光一冷,聲音沈了下來,「雅爾奎特盤據我國領土千載。」
好啊,乾脆撒賴討人情了。
「亦以一學院之力悍守靜雪山脈達千年之久。」我也乾脆的反擊了。
永冬早就征服凍原,隔著靜雪山脈虎視眈眈。恩利斯無一兵一卒守邊,靜雪山脈雖然險峻、天候惡劣,但也不是牢不可破的銅牆鐵壁。
是雅爾奎特學院剛好扼在關口,易守難攻,又兼了個宗教及學術上的崇高地位,永冬才不敢擅動。
雅爾奎特雖然在恩利斯境內,憑著靜雪山脈北拒永冬,西北還有個驍勇海國圖鄂與之接壤,亦有蜿蜒山道可通。若是雅爾奎特失陷,永冬和圖鄂都可長驅直入恩利斯。
君王瞳孔暴起凌厲精光,目光炯炯的看著我,我也揚起下巴瞪著他。
我知道他稱帝掀起戰禍勢在必行,也有他的不得已。但我可以體諒,卻不能容他把雅爾奎特綁在他的戰車軛上。
恩利斯王國國土狹長,剛好在慕大陸兩條接近平行的長川之中。國土肥沃、物產豐富,是慕大陸最精華的所在。不幸的是,這樣的國家卻跟多國接壤,北川幾乎年年氾濫,一但改道就和鄰國有邊界之爭。
南川雖然平靜,但許多地方舟行便利,等同無險可守。
先王頗有治世之能,恩利斯王國國富民強,外交手段尤其高明。但一國獨強,就會引起諸國的警惕和野心。這種外弛內張的狀況,外交的力量就漸漸薄弱,這幾年北川改道,鄰國受損甚巨,飢荒加上瘟疫,動盪不安,恐怕會聯軍出兵,以外敵凝聚內心。
而現任的恩利斯君王,個性強悍,不太可能像先王極力忍讓。再說累積這麼久的邊境摩擦,也已經到了一定程度的能量。
這一仗避無可避,五年前院長就跟我私下討論過了。只我們當時還沒預料到他並不是想威震,而是想乾脆的打天下。
他突然放鬆下來,露出微微的笑。傾身向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這是神諭麼?未來的院長…罌粟?」
我將拳頭握得更緊,幾乎陷入掌心。「雅爾奎特不是任何一家的私產。」
君王深思的看著我,「任何一家都不是?」
「都不是。」我肯定的說,「雅爾奎特服膺的唯有『知識』。」
他挑高了眉,又撫唇輕笑。「但妳呢?葛葉院士?」
狠話說完了,得給點甜頭。畢竟我們的確是在恩利斯國境內,又沒獨立了。不過我也很頭痛,明明告訴他雅爾奎特不為任何國所用,甚至真理教會也不賣帳,他卻還是得寸進尺。
「…艾爾羅總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恭敬的低下頭。
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我不可能幫他,但我可以暗地裡幫艾爾羅出點主意。不過這也是上保險。他要得到我的幫助,就得保住艾爾羅,並且在學院危險時由艾爾羅出面援助。
他考慮了很久,點點頭,「艾爾羅也是朕最好的朋友。」他輕笑,「不然朕就乾脆橫刀奪愛。」
之後他沒說什麼,就放我們走了。
事後艾爾羅知道了我和君王之間的「交易」,非常非常的生氣。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我一放鬆下來,連路都走不動,是艾爾羅背我上馬的。
「…我被他拿來要脅妳。」艾爾羅咬牙切齒,好看的臉都扭曲了。
「管好你的嘴吧。」我趴在他懷裡,昏昏欲睡。「反正我沒實權,等我和院長商量過吧。」
淅瀝瀝,初春的風如刀。暴風將至,不知道有幾個生靈逃得了。
嘆口氣,我將臉埋在艾爾羅的胸口,想要睡過這場血流漂杵的劫難。
(完)
-
喜歡這篇文章請給蝴蝶稿費(留言)或是點讚和分享喔~(<ゝω・)♥
著作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擅自以任何形式重製、供人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