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葉之章 之一(三)

但這趟非自願的旅行才下山就出了麻煩。

我出生於比吉嶺還北的凍原,除了從凍原到學院那段差點要了我的命的旅程,我還沒住過任何溫暖的地方。時值盛春,學院還飄著雪,但山下卻已經有著惡毒的大太陽,我還穿著十二重綢服,沒幾個鐘頭我就中暑了。

我大約把胃裡的東西該吐的不該吐的都清光了。更殘酷的是,不是吐完就了事,之後三天我幾乎都吃不下任何東西,只喝水度日。

一中暑,總督大人立刻命令停行,將我扛出悶熱如蒸籠的馬車,我邊吐他邊脫掉我的衣服,直到剩下單衣,一面還輕柔的道歉,並且朝我身上淋水。

「葛葉院士,我非常抱歉。」他親自擰了手巾替我擦臉和脖子,「妳熱著了,不得不無禮,醫生馬上就來了。」


醫生沒多久就騎著快馬趕來,但幫助不大。最後總督大人拆掉了馬車的兩個門讓其通風,充滿歉意的繼續趕路。

「若不是情況很緊急,我也不敢如此。」他又道歉,「公主被綁架到麥克隆已經超過兩天了。」

綁架?超過兩天幾乎沒有生還的機會了。但是哪個公主?皇室通常很值錢,只是要看身分而定。公主也分很多種的。

我虛弱的說,「試著轉移我的注意力?不如談談你要我來作什麼?犯罪學和克麥隆都是依文分院長的領域,不是我的。我的專長在古帝國。」

他揚起眉,擦了擦鼻子。「是。依文院士的確是個優秀的歷史學家,對犯罪學和克麥隆的研究也…呃,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見解。但這個事件還沒有成為歷史,我們需要比較切合實際的學者幫助我們。」

哇塞,明褒暗貶。看起來對依文先生做學問能力質疑的,不只我一個。

「那找我就更不對了。」我無力的喝了水。該死,山下的水都是溫的,我熱得想剝掉自己的皮膚,還喝這個。「我說了,我是研究古帝國的。」

「但妳是唯一認為克麥隆尚有秩序的人,院長也推薦妳…還有,」他微微露出笑意,「雅爾奎特校報暱名為罌粟的學者,提出一些大膽卻又奇妙吻合的理論。」

我差點把水都噴在他身上。我肯定了,他在軍方,一定是情治單位。

我知道情治單位會暗自監視學院,當然也不會放過校報。雅爾奎特校報是個自由發聲的媒體,每天都有人暱名發表自己的言論,五花八門,想說什麼都行。理論上是不可以,但院長非常堅持這小小的言論自由,為了校報和真理教會起過好幾次衝突,也絕不讓步。

說是校報,其實算是讀者投書的大集合。從八卦到論文發表,來者不拒,不問真實,只問能不能吸引新聞社的注意。全體師生幾乎都訂了這份校報,全開報紙十幾張,字體超小,有時候有精彩的文章還會加印,是這個封閉學院最大的娛樂。

我在學院研究的題目冷門,為人又孤僻,是個只跟怪胎混在一起的「不檢點女人」。但我暱名為罌粟的文章,相反的卻受到熱烈歡迎。只要我有投書,都會被刊登,常常有人討論。許多師生猜來猜去,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是院長怕傷及院士自尊心,匿名寫的,從來沒人懷疑到我身上,連那群豬朋狗友都毫不知情。

但總督大人卻朝我理解的笑了笑,「聰明絕頂的女院士在學院生活很艱辛,嗯?」

「…也不到艱辛的地步。」我小心翼翼的回答,趕緊把話題轉開,「讓我猜猜,你們希望透過交涉而非武力,將公主救回來?」

「人質的性命要放在第一位,不到最後關頭,不考慮武力。」他倒是很配合的轉變話題,「但我們對克麥隆幾乎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該跟誰交涉。」

你這情報頭子都查得出我是罌粟,怎麼可能查不出克麥隆的重要人物?

「我沒任何資料,無法無中生有。」我很想強硬的強調,但我熱到發虛,「艾爾羅總督,你必須跟我分享所有情報,我才能給予分析和建議。請注意,是所有的。你瞞了我什麼,只是延誤拯救人質的時機。」

「這是當然的,女士。」他微微欠身,碧綠眼珠露出笑意。

我往椅背一靠,開始哀悼沈寂安靜的日子恐怕一去不復返。這傢伙完全是笑面虎…我若搞砸了,他絕對不會讓我好過;若成功達成任務,大約也甩不掉被合法利用的命運。

好好的日子不過,我做什麼那麼多嘴又愛寫呢?這下子真是大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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