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絕對不能想像,一個叫做「荒蕪」的綠洲會有這麼多華服麗裝的有錢人。
事實上,安定的社會促進了經濟活動,教會的「預言」也讓恩利斯躲過許多天災讓農作物損失達到最低。有人說這是幾百年來最富足的黃金時代,是上神的恩典。
但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這只是知識的最大運用而已。
不管怎麼說,的確商人成了新貴族,這些有錢人沒什麼重大包袱,一般的享受已經沒什麼刺激性了…現在他們齊聚在這個綠洲,享受大漠風光和豪宴,很匪夷所思,不夠有錢還不能來這熱死人的鬼地方。
當然,麥克達頓的豪宅經過精心設計,通風涼爽。一對對孔雀似的富豪談笑,欣賞著沙漠女子妖豔的舞姿。
一走進宴會廳,我才醒悟到自己的錯誤。我明明閱讀過古帝國所有的禮儀,和各國古今禮儀大全,但我實在太少照鏡子,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意識到我是女人。
很明顯的,我成為一個焦點。但絕對不是驚艷,而是驚駭和嘲笑。
「…我應該要化妝的。」我的手僵在艾爾羅總督的臂彎裡,「很抱歉我完全失禮。」就算我沒實際參與過任何外界的社交活動,也知道我讓總督大人的面子削了個一乾二淨。
我本來就不是美女,甚至沒有刻意控制體重。這個時代流行「貴女」,崇尚柔弱。女人要瘦到鎖骨幾乎突出皮膚表面,肩骨和長臂骨交接處歷歷可數才算上得了台面。就算不照這個標準,也要畫上濃重如被毆打過的眼粧和蒼白脂粉才算有禮貌。
脫離這個標準長達八百里遠,我真懊悔不是生為男性。
「妳看起來很好,葛葉院士。」艾爾羅總督溫和的讓了讓,「妳的才華足以賽過整廳淑女的所有加總。」
「我翻譯一下,你的意思是說,『反正容貌不是妳的強項』?」我脫口而出。
「院士不同我等凡夫。」他忍住笑。
「反正我是書呆,你對我本來就不抱期望?」
他放聲大笑,反而把我嚇了一跳。我居然讀不出他的意思。
總督大人低低的在我耳邊說,「妳尖酸刻薄的幽默感,贏過所有漂亮的緞帶花。」
「您的尖酸刻薄也不下於我。」我冷冷的回答。
緞帶花?真毒辣。一個女人得花那麼多時間餓肚子和美容扮柔弱,還指望她們大腦裝很多東西?別過分了,死男人。
我很想多刺幾句,但他將我介紹給麥克達頓,我必須開始「工作」。
一個聰明的商人。表面上談笑風生,但實際上呢?他很不安,但又會突然安心下來。他的情緒在擺盪,但似乎說服自己成功了。
我不覺得第二天的會面是個好主意。和他交談了幾句,我反而弄迷糊了。他的不安不是對恩利斯王國,提及塔妮雅公主有著堅強的熱情…不是愛慕,而是崇慕。
但他實在太聰明了,很難套話。我只能從他細微的動作和語氣推測,他的不安結合著興奮和驕傲。
「妳不能霸著他不放。」艾爾羅將我帶開,「他是宴會的主人。」
「我不在乎。」我只想找到真相。
「…別引起太多注意。」他低低的說。當然啦,他實在很會社交,或許在別的女人眼中他沈穩帥氣,極度迷人,尤其是這樣誘人的低語。但他又沒殺其他女人的動機,卻有殺我的動機。
「是,」我不耐煩了,「別的女人會以為我不自量力要釣金龜婿,尤其我身邊已經有一隻黃金單身漢。但我不在乎…」
他仰首了一會兒,「…我的女伴不能跟別人過度親近。」
「我恨這些無聊的社交禮儀。」我握緊拳頭。
「但我們不能讓麥克達頓懷疑…更不能曝露妳北地巫師的身分。」他專注的看著我。
…很有道理。就是因為太有道理了,所以不得不接受。
「我想喝水。」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渴了。
「喝酒吧,」他提議,「宴會怎麼會有水?」
「我不喝酒。」我撿起一盤葡萄開始啃。噁,其實我討厭甜食,但我快渴死了。
「凍原人不喝酒?」他輕笑。
「…理屈家的人不喝酒,會導致判斷力下降。凍原只有漁夫會喝酒保暖。理屈家都是手藝人,魚網、獸網、編織品等等,把握短暫的春夏耕種…不,我們不喝酒。」
「太可惜了,妳少了許多樂趣。」他輕抿一口麥酒,招手請招待過來要了杯果汁。「從來沒試過?」
「試過了。」我無奈的說,「一口櫻桃酒,我長了一整天的疹子。」
他笑著搖頭,將招待送來的果汁遞給我。
實在是我渴壞了,大大喝了一口,等過喉我才感覺到有酒精。幾乎是進入胃,我的臉孔就開始發癢。
「…這不是果汁。」我摀住臉,開始感覺到天旋地轉。
他扶住我,招待也嚇到了,還驚動麥克達頓來探視。
「非常抱歉,」他其實很想笑,「這真的是果汁…只是釀了十來天。我們幾乎不喝純粹的水。」
我討厭富豪的生活。
但引起騷動我實在不願意,麥克達頓請我到他的書房去休息,說宴後有些事情要跟我們商量。我胡亂的點頭,只覺得整個頭都漲痛了。
我猜我是昏睡過去,等醒來時,宴會的囂鬧已經消失。我大約睡了幾個小時吧。清醒過來,但我卻覺得身體沈重,動彈不得。
…我喝酒會冒疹子沒錯,但不會昏睡。有些事情不太對勁。雖然清醒了,我的大腦像是蒙著一層霧氣,運作得有點緩慢。
那杯果汁不只是釀過而已。
「感覺怎麼樣?院士?」艾爾羅俯身看我。
「是我的錯,」麥克達頓的聲音帶著強烈的笑意,越來越遠,「我去找醫生過來看看好了…」
費力抓住艾爾羅的袖子,我虛弱的說,「別讓他走。」
艾爾羅動作很快,但鐵柵欄掉下來的速度更快,而且致命。
「麥克達頓?」差點被鐵柵欄砸個正著的艾爾羅總督居然沒發脾氣,「我相信你可以解釋。」
麥克達頓一臉歉意的站在鐵柵欄外,「是可以,但不是現在。」
我用力晃了晃腦袋,想把自己搖醒。「麥克達頓,是公主的直接命令吧。」
我發誓,他的臉孔掠過一絲驚懼,雖然一閃即逝。「不是。」
「你的家與財富都在恩利斯,你沒有得到特赦令是不會非法拘禁政府官員的。」我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你確定嗎?你從來不曾如此豪賭,你真的確定會一切順利嗎?!」
他聰明的面具終於掉下來了。「…我什麼都不會說。」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但我已經得到我要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