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小森林所在,與其說是個迷你公園,還不如說是個大型安全島。兩旁都是雙線道,最初始的部份正好和一條四線道成丁字形。因此很神奇的兩個紅綠燈相距不到二十公尺。
順著安全島森林一直走下去,盡頭是在哪裡呢?有時路過的時候,少年會這樣想。
雖然住在附近而已,奇怪的是,一次都沒踏入過。兩旁的樹木筆直秀麗,護衛著當中的紅磚道。磚縫有著古意盎然的青苔,氣氛閒適。有時多雲的晴天早晨,只有安全島森林會蒙著乳白色薄紗般的輕霧。
在當中散步一定很舒服。
即使這麼覺得,還是一次都沒有實行過。
只有被紅燈攔下的時候,騎在機車上的他會有這樣觀察和感慨,可一但綠燈,油門一轉,又立刻忘了個乾乾淨淨。
就在他考上大學的第二年,頭回有機會踏上安全島森林。
事情是這樣的。
過了一個綠燈,但二十公尺外的紅綠燈卻開始閃黃燈。雖然勉強衝可能也可以,但是車流量有點多,他不想冒險,所以減緩速度慢慢停下來…卻蹦的一聲被撞倒在地。
他瞠目看著從安全島森林衝出來的紅衣女孩,有點摸不著頭緒。
萬萬沒想到會被行人連車帶人的撞倒。
「對不起對不起!」紅衣女孩眼眶含淚,「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裡痛?」
少年被紅衣女孩摻扶起來,有些羞赧的掙脫,「沒事。」他的確不覺得哪裡痛,雖然他的機車摔爛了機殼,發動不起來。
「不行!」紅衣女孩露出可愛的怒容,「還是要給醫生檢查檢查!你還能走嗎?走這條路,只要走一點點路就有醫院了…比叫車還快。不能走的話,我背你…」
「不、不用。」少年更不好意思,「就說沒事了…我能走。」
紅衣女孩卻堅持攙著他,力氣還真有點大,他都覺得自己走得輕飄飄的。
磚縫的青苔翠綠可愛,秀麗優美的樹木伸展著美麗的線條。晚風徐徐,在初晚、尚明亮的天色下,靜謐得令人忘憂。
翠綠枝枒切割著令人頭暈目眩的晚霞。
少年停下腳步。「…好像明信片啊。」
紅衣女孩微笑,「前面,有更美的風景喔。」
這一刻,少年忘記了為什麼走入森林。「是嗎?那我們快走吧。」
但是天黑得很快,最後的天光消失,但森林裡並不全然黑暗,像是進入了黑白照片,萬物有著明晰的輪廓。
星光燦爛如河。萬籟俱靜。
但這一刻的寂靜卻被打破,明明很威嚴卻非常好聽的聲音傳來,雖然充滿怒意,依舊讓人嚮往的美麗聲音。
「…茶包!」
是廟公的女兒。她怎麼會在這兒?
有的時候少年想,她真的不能說「漂亮」,那太輕浮了。勉強能夠形容的就是,「美」。
看到她的身影就會湧出一種感動和戰慄,太過感動的戰慄。以至於總是驚慌失措,連話都講不完整。以至於直到現在,還沒問出她的名字。
現在,她拿著一枝枝枒,往他身邊揮過去,立刻開滿了鮮紅的花…只是豔麗的紅色花瓣立刻飄零。
原來花朵不只是有綻放這一種美麗。
花瓣紛飛處,舞起一陣流螢。
「…為什麼都市內的森林會有螢火蟲?好美啊!」少年喟嘆著。
廟公的女兒凝視著他,指著前方的流螢,「你認為那是螢火蟲?」
「本來就是螢火蟲。」少年莫名其妙。
她安靜了片刻,舉起花瓣猶在凋零的枝枒,「那這是什麼?」
「花啊。」少年更摸不著頭緒,「紅花,一直在掉花瓣。」他好奇了,「這是魔術嗎?之前妳拿著的只是光禿禿的一根樹枝。」
「…這樣也好。」廟公的女兒收起枝枒。果然是魔術,她手上又什麼都沒有了。
他本來想問清楚,卻感覺痛。原本是隱隱的,從四肢百骸滲出,強度卻漸漸增加,腿一軟,就跪坐下來。
然後就爬不起來了。
「起來。」廟公的女兒皺眉,「茶包。」
「欸?原來妳一直叫我茶包啊。」他有些虛弱,卻笑得很開心,「好的好的,我就是茶包。」
廟公的女兒繃起臉,看起來很不悅。他的心也顫了一下,擔心是不是惹煩了她。
但她只是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嘆息。在他越來越痛,視線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伸出她玉白的手。
真的,好白。一般人的手掌是紅的,她的手心卻白得像是玉蘭花。緊張得後背冒汗,將手搭在她掌中,才發現,沒有看起來那麼細膩。
有繭,有疤,有點粗糙。可是,非常溫暖。溫暖得…他原本的疼痛緩解了,視線也恢復清晰,四肢重新灌注了新的活力。
他站了起來。然後,讓廟公的女兒牽著走。
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得好快。空氣中環繞著一股從來沒有聞過的花香。非常隱約、模糊,但他永遠不會忘記。
心臟,真的跳得好快。
天上的雲飛逝,讓皎潔的月忽隱忽現。但這樣曖昧的月光也讓森林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讓秀麗的樹木,更加嫻雅。
「真的好像明信片裡才會有的景色。」少年說。
「…所以你沒有看到蓋得亂七八糟的房子,和亂七八糟的電線囉?」
欸?對啊,為什麼安全島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朦朧。
「快想起來吧。」廟公的女兒無奈的說。
要想起什麼?我、我為什麼會進來這片森林呢?
「那個紅衣女孩呢?」他終於想起來,「說要帶我去看醫生,走著走著就不見了。」
廟公的女兒笑了起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的性別不是女性,甚至不是…」
「哇靠!原來他是女裝癖!好像啊,也難怪啦,他穿女裝超合適的,一點點都看不出是偽娘啊!」
廟公的女兒不跟他說話了。
然後他覺得越來越疲倦,開始走不動了。他好想休息一下。
「不行。」廟公的女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沒多遠了,走出森林,你就可以休息了。想休息多久,就能休息多久。」
車聲,人聲,突然撲面而來。再一步就能走出森林…但是他止步了。
走出去,這個美麗的夜晚就結束了。
「別再茶包了。」廟公的女兒用力將他拉出森林。
少年覺得好累,非常疲憊。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側躺在地上。廟公的女兒鬆開了手,爆炸性的疼痛發瘋似的湧入。
他想尖叫,卻只發出一點點低啞的呻吟。
廟公的女兒俯瞰著他,神情無悲亦無喜。但是她對他說,「不要怕。生或死,都只是過程。」
話語很冷酷,她卻輕輕擦拭少年的額頭,讓血不再滴入他的眼睛。
…其實他還真沒來得及害怕。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我要死了」這種恐慌。也許是缺乏實感的緣故,他眨眨眼,努力從模糊中凝視著廟公的女兒。
「妳的…名字?」最少也要知道這件事吧?
她靜默片刻,「你們這些茶包,什麼時候才能抓住重點?」
「妙。女…少…」名字裡一定有「妙」這個字吧?
因為少年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所以沒看到她臉色大變。
她不再說話,只是陪在他身邊。救護車很快就到了。
少年卻奮起最後的力氣,抓住她的手,「請…當…我的…女朋友…」
廟公的女兒飛快的甩開,「不好意思,我是不婚主義者。」就幫著救護人員將快斷氣的少年扛上救護車。
目送救護車,殿下疲倦的抹臉。茶包終歸是茶包。惹麻煩就是他的天職,而且時機掐得恰到好處…她風塵僕僕的出差歸來,茶剛喝了半杯,軍將就驚慌失措的回報有人被拐走了。
距離她的小廟只有三百公尺。
事實上,茶包出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車禍。也就是說,他並沒有被其他車輛撞上,卻有被小轎車A到的效果。
在這場堪稱嚴重的車禍中,昏迷茶包的靈魂被無接縫的拐走了。「紅衣女孩」是個複合體,是魑魅魍魎中的某種變異。核心是個充滿恨意的厲鬼。
這種東西的思路,一直讓殿下很納悶。
大致上就是,「害死我的人不知道到哪去了所以我也要害死隨便看到的哪個人啾咪」之類。
她不能理解這種邏輯故障的思維,就算神明同僚努力說明還是不能理解。虎爺叫她去玩能pk的網路遊戲就明白了,殿下只認為他在練瘋話。
這個「紅衣女孩」一直是全台通緝犯,但他警覺心很強又異常狡猾,總是犯案後(或是犯案中)有些許不對就逃逸無蹤。
神明也是很難做的。畢竟沒辦法什麼都不做專門追捕這個通緝犯…神明也是有人手嚴重不足的問題。
她的軍將發覺到通緝犯,還是因為距離小廟只有三百公尺,但是發覺也沒有用,人家只吹口氣就把軍將吹跑了。
殿下扔下喝了一半的茶杯,立刻追了上去。
這個安全島森林,是城市裡稀有的靈脈。你也可以理解成,充滿靈氣的、無水的溪流,涵養著迷你森林,同時被迷你森林涵養。
但靈氣這種東西非常中性,萬物在此都能得到潤澤,不是人類在此感到愉悅,魑魅魍魎在此也是如魚得水。
錯就錯在「紅衣女孩」對自己太有自信,也太相信這個靈脈對自己的作用了。他沒放棄拐來的靈魂…終究是貪念害了他。
只是殿下沒想到,被拐走的會是茶包。然後有些悲傷的發現,其實也不太意外。
她喊住茶包,茶包一停住,架著他的「紅衣女孩」也被停滯了幾秒,有那幾秒也就夠了。
因為,殿下同樣也受靈氣的潤澤,激發出更快速更大的潛能。
於是在逃多年的通緝犯,被殿下拔出的腰刀差點劈成兩半,最後讓一湧而上的軍將制服。
但是人類,只會看到想看的事物。不管生前死後。
茶包居然將她的腰刀看成枝枒,將通緝犯飛濺的血液看成花瓣。甚至,將冒著青色鬼火的軍將們,看成了,一群螢火蟲。
也因此,精神上沒受到什麼衝擊。
這說不定是種才能。如果能活命,這絕對是主因。
殿下決定將之命名為,「茶包的宇宙電波」。
茶包住院不到一個月就活蹦亂跳的出院了。明明傷勢不輕,聽說還開刀了,還有腦震盪…只能說青少年的恢復力異常驚人。
而且非常會挑日子,正好挑殿下在家的時候前來。
一上前,就撲在供桌上哀號,「媽祖婆!我失戀了啦…哇~」哭了一個聲嘶力竭,「為什麼阿妙是不婚主義者呢?太殘酷太無情了啦!!…」
…阿妙是你叫的嗎?立刻給我滾出去!
但是茶包無視各種陰筊,還是嘮嘮叨叨的傾訴了各種傷心才落寞的燒完金紙離去。
別再來了小混球!
殿下真的快氣死。
「原來,殿下叫阿妙啊?」阿黑賊眼兮兮湊過來。
今天想死的人真多。
「不是?那是叫妙娘嗎?我聽說古代的時候…」阿黑毫無所覺的繼續賊笑。
殿下說,呵呵。
據說,有隻黑貓被綁在樹頭晃蕩了好幾天。而且還是附近最高的大樹公上,也不是很高…五樓左右吧。
哭得可慘了。
但是殿下沒有答應,誰也沒敢把他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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