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從馬廄奪了馬衝出角門,顧臨才冷靜了點兒,啞口無言。
這輩子最出格的事情,大概就是這獨一件了。她居然衝動到忘記禮法閨制,私自出府,穿著家常半舊衣裳,連個紗帷也沒戴,大剌剌的騎著馬招搖過街。
太不像樣了。
躊躇了一會兒,她撥轉馬頭,撿著荒僻點的路走。都出格兒了,現在回去也彌補不了,還不是得吃婆母的掛落,說不定還有家法。
現在她就想自己一個人靜靜,不去想樂壽窮夭,不想看到瓔哥兒和…應該會成為二爺平妻的鄭五小姐。
也不想去思考未來可能會有的驚濤駭浪和無數煩惱。
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婦人,這沒錯。但她記性好,還記得她離京上山祈福的路…大致的方向不錯,撿著荒僻的路也蜿蜒的找到城門,出城了。
不到半里路,就是偎著京城的永定河。秋高氣爽,萬里無雲。遼闊無盡的永定河岸,嘩啦啦的翻著雪白芒浪。
她緩蹄慢行,聽著沿岸酒樓絲竹管絃,遙遠而模糊。離京越遠越荒涼,先是快走,然後縱奔,她很快的適應了馬匹的節奏,穩穩的跑起馬來。
風梳過她整齊的髮髻,勾起幾絲俏皮的亂髮。秋風呼嘯,大雁南飛,天水共一色。原本鬱結幾乎成瘍的心,漸漸的放鬆、舒展。天地如此遼闊,為了一灘死水似的後宅蝸角之爭痛苦煩惱,實在是傻,很傻。
她隨手挑的是匹老馬,漸漸力氣有些跟不上了,卻還是固執的拼命狂奔。驥老伏櫪,志在千里麼?她輕喝著勒疆,漸漸緩行,馬兒已經汗出如漿,滿口白沫了。
顧臨下馬牽著,往著永定河走去。這才發現附近是個小碼頭,人來人往,只是目可即,離她還有段距離罷了。她也不以為意,馬狂奔後不能立刻飲水,要略走走汗止才能讓牠喝,不然必傷馬。
這還是押著弟弟們學騎馬時聽騎射師傅說的,這麼多年了,她卻記得清清楚楚。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都懂得太多、記得太深。
然後太明白,結果完全是太苦。
飲馬河岸,秋風漂蕩她半舊的月白家常舊裳,鼓滿了風,像是要飄然飛去。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她縱聲歌唱,非常罕有的,自在。這首詞是傅氏宮人傳下來的,她只知道是「臨江仙」。她的祖母也異常喜愛,偷偷地教她唱。甚至將她取名為「臨」,字「江仙」。
如果可以,大姑姑應該就是這名這字。但當時的祖母還是人家的兒媳婦,連替女兒取名的權力都還沒有。直到成了別人的婆母,才有資格為第一個孫女兒取這個名和字。
她們,或許傅氏傳下來的女兒們,都在使盡全力的假裝。佔緊禮法,努力的讓自己循規蹈矩,無懈可擊。但她們比別的婦人懂得太多、看得太遠,深深知道自己被困在井裡,茶壺生波的無聊和淺薄。知道外面其實天寬地闊。
但看得太透太明白,並不是什麼好事。
唱完了以後,她深深的、深深的把胸中那口鬱氣吐了出來。古今多少事,都付談笑中。真的沒有什麼是值得執著的,沒有。
正靜默冥想,結果有幾個漢子晃啊晃的晃過來,開口調笑。斜垮著刀劍,看起來像是江湖游俠兒,匪氣很重。
剛好她也想試試看,能「防身」到什麼地步,畢竟她實戰經驗很少。
所以她扳了扳手指。
反正若是打不過,馬已經歇過來了,她的馬術不算精,但要逃過幾個兩條腿的人還不算難事。
結果不知道該是欣喜還是失落。總之,她收繳了那幾個漢子的刀劍扔江裡,傷應該不重…她已經小心控制力道了。那些漢子摀著屁股或肚子邊逃邊罵,又來了兩批人,刀劍照常的祭江,這次她比較難控制力道…人多了點。
躺了一地呻吟的人,不過大約皮肉痛和扭傷比較多,脫臼的很少,只有一個骨折…應該會好的。
她放心了。
或許她可以走。能去的地方多了。或許去探望阿姝和四郎,或許乾脆的出家,「防身」夠她千里獨行無須相送。
但她撥轉馬頭,往京城緩跑。想想當然很好,就這麼離開,說不定她會很輕鬆愉快。
可她是顧家的女兒,謝家的嫡長媳。一走了之很簡單,她也覺得憑自己懂的皮毛,謀生不是難事。但牽累的是兩家名聲,婆家娘家同時蒙羞,弟妹叔姑同時抬不起頭,失蹤是最糟的,總有很多想像空間,受人指指點點。
祖母以兵法教我,不是讓我當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在被浪花淘盡之前,但看我傅氏後人,且博一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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