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厲鬼
我陷於永無止盡的公文旅行中。
台灣居留權可以說是全世界最難申請的資格之一,其難度不下於萬里徒步長征。我的身邊攤開好幾本厚厚的資料書,電腦開滿查詢視窗,花了一整個月,才勉強通過北府城隍的初審。
要說服北府城隍別把麥克下鍋,而是給他申請居留權,說來都是滿腹血淚。
最後我是拿麥克的物種屬於「未知」這點說服他。「想想看,大人,您仔細想想。」我頂著夏日豔陽親自上門,「他的核心屬於亡靈,藉助犬類借屍還魂,卻又額外妖化!這是絕無僅有,世界的獨一個!我翻遍所有現有文獻都未曾查獲過這樣的物種!」
我很清楚北府城隍。他人很nice,就有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心,可這虛榮是為了光耀台北市,你能責備他嗎?所以我勸誘著,「您想想,想想看…世界僅有的海外孤本,就在台灣台北居留!將來確立他的物種時,首先發現地點就是台灣台北…首長是您!這完全可以寫進世界妖怪百科全書的新版本裡頭!」
他動搖了。
「…這狗崽子會配合學術研究,對吧?」他遲疑的問。
「我可以安排訪談。這完全沒有問題。」我很快的說,「不過你也知道世界妖權委員會很活躍…我不能安排侵入性醫學調查,這您一定知道的。」
「頂多就一些毛髮和表皮組織。」他開始討價還價。
「毛髮絕對沒有問題…表皮組織我可以跟他談看看。」我趕緊打蛇隨棍上,「但首先他得正式得到居留權,才能請他配合學術訪談。」
北府城隍踱來踱去,輕輕摸著臉上的洞…這就是麥克不厚道的地方,打人不打臉,一定要跟他再好好談談。
「他是個罪犯!」北府城隍餘怒未消的說。
「相信我,真的就是文化差異性的誤會…他不太懂中文。他的主人跟他交談都用德語…洋鬼子,能期待麼?我boss已經罰他義務勞動了…他得無償配合維護台北市治安,有需要的話。當然,在您治下,台北市一直都很平靜,世界數一數二的治安優良。」
他終於笑了。輕輕嘆了口氣,「為了學術的更上一層樓。妳知道的,知識就是力量。雖然給他特赦,長生,下不為例。」
我雙手合十,「太感謝了…大人,您真是太睿智太大量了。」
過了最艱難的一關,後面就簡單多了。只是,我對這樣會打官腔的自己,感到一絲絲的悲傷。
灼璣只要動動嘴皮子,我就得做個半死,還得肉麻兮兮的逢迎拍馬…連死後都脫離不了被上司壓榨的命運,哪是淒慘二字了得?
但我在辦麥克的居留權忙得要發瘋時,灼璣不但沒有內疚,反而很心安理得的天天倒在沙發上效馬鈴薯狀,盯著世足轉播揮拳頭喝牛奶,不然就是臉上蓋著書睡覺。
就是因為居留權申請佔據了我所有的時間,沒空篩選案件了,他樂得偷懶。
基於報復的心理,等麥克的居留權正式下來,憋著一口氣,我沒休息幾天,而是發了幾十張案件單把他踢出大門,我想不到中秋他是回不了家了。
直到這時候我才倒下來躺了幾天。
當然,身為厲鬼,我不但不能吃喝,甚至不能睡覺。可我五感猶存,比起鬼魂,我心理上更像活人。這樣其實很不好。
雖然沒有肉體,也不再有需要,但我心理上還是需要飲食和睡眠。想想看,若一個活人十年百年的不給睡覺,結果往往都很恐怖。
剛死那一年,我熬得痛苦極了,差點崩潰。飲食的問題還能緩解,若是燒香奉請,我能嚐到味道,但睡眠真的就沒辦法。最後灼璣想到辦法,教我將神識「順」進書籍中,代替做夢,我才模擬式的得到睡眠。
我選了「魔法活船」,睡了幾天才恢復精神上的疲憊。
等我醒來的時候,打開電視,瞠目看到幾起街頭殺人事件。沒有預警、沒有理由,突然有人發狂,沿路亂砍亂殺。
當中還有個悍不畏死記者拍了段實錄。我發誓,那個兇手…有兩張臉。另一張臉,我很熟悉。
我衝下地下室,灼璣聘雇的厲鬼文書面無表情的抬頭看我,但只剩下兩個銬在椅子上,還有四個…不見了。
鎖被燒開了。這是符力所為。
這都是超過一甲子的厲鬼學姊學長…我才死兩年。
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