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同事
向來官僚顢頇的冥府偶爾也有迅速的時候。
像這次學姊學長脫逃事件,發生沒有兩天,懲處就下來了。Boss的停薪三個月,半薪六年就不要講了,預算更是砍到維持分局基本開銷和我的薪水就很勉強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弄出差費用。
在我煩惱兩人高的報告書之前,就得先煩惱經濟問題。我只感到一種孤寂的絕望。因為boss只會老神在在的躺在暖洋洋的夏日陽光下打瞌睡,根本不在意。
聽說他以前沒錢花的時候就到處蹭飯,非常無賴跟無恥,一點都不會羞愧。各地城隍和土地隱忍過去就算了,但他連人家教堂都好意思去白吃白喝白住,大剌剌的拿人家的聖水亂灑、凹人家的銀十字架去融做子彈…
家醜不可外揚,我真丟不起這個臉。按了幾天計算機,我還是決定解雇倖存的兩個學長,讓他們跟著押回來的逃犯一起回冥府去。
荷包受不了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再來一個神經病拿著臨時僱員搗亂,台北分局只好宣告破產。
我以為boss會生氣,他卻只懶洋洋的說了聲「喔」,「妳拿主意就好了。」
嘆了很長的一口氣,我頹下肩膀走到電腦前坐下,瞪著word發呆。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報告那兩個學長的死因,還得評估和整理他們的工作狀況,數不盡的表格要填。
而且以後所有的文書作業都得我一個人做了。
「喂,長生,妳行嗎?」灼璣終於發現我一個人得做七個人的工作了,「不行的話我再去抓幾個幫忙…」
「不用!」我厲聲阻止,「我自己來!」
經過這次事件,我發現我完全沒有看家的能力。而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腦缺的厲鬼同學,而是心懷不軌又神經病的人類。
我寧可慢慢累去,也不想再有什麼空子給人鑽。
灼璣聳聳肩,「長生,妳是個勞碌命。我們還是退休吧…我想去血池開個小旅館不錯。」
「我恨洗被單。」
「那就開家讓客人自己洗被單的小旅館好了。」
我沈默的倒了杯冰牛奶堵他的嘴,繼續埋首工作中。兩個學長的死亡報告、重生計畫評估報表、麥克的居留評估…該死的農曆七月又快到了,得審核各地城隍送上來的加強治安計畫加以建議和評估…
當然,還有日常的文書作業。
我已經很久沒辦法享受睡眠了。灼璣對我的臉嘖嘖稱奇,因為我出現鬼魂不該折騰出來的黑眼圈。
他抱怨,「長生,妳弄得像是中東婦女就夠糟糕的了,加上黑眼圈,看起來更讓人憂鬱。」
我頭也不抬的運指如飛,「boss,回教婦女是不給人看臉的。」
「妳那哪叫做臉,叫面具。」他晃著杯子裡的牛奶,「是回教婦女沒錯。」
我把原子筆扔進他的牛奶杯裡。可惜我還沒找到哪買得到王水,線上網購也買不到。
不過我去浴室洗臉時,看著自己,不得不承認灼璣說得沒錯。白皙少血色又沒表情的臉孔,襯著籠罩濃重黑霧的長髮和身影,只伸出慘白的兩隻手…完全像是穿黑袍的回教婦女,只是沒戴面紗而已。
女人誰不愛美,生前死後都一樣。但我的薪水…真的不高,而違約金是個天文數字。終究我還是期待能進入輪迴,重新投胎轉世,而不是一直當個腳不著地的厲鬼。
其實我也知道,灼璣說說而已,我若真要走,他也會讓我走,不會跟我要違約金。但合約是我自己簽下來的,誰讓我不看清楚?
我該負起責任。
匆匆洗好臉,轉身不去看鏡子。死都死了,看什麼鏡子,沒出息。
***
就在我埋頭苦幹,昏天暗地之餘,主簿大人上門拜訪了。
「…主簿大人,我該給你的文件應該都出了吧?」我驚嚇了。難道我有什麼又漏了嗎?
「哈哈,長生,別緊張。」主簿大人和藹可親的安撫我,「沒事兒,就算有點小錯我也幫妳改了…我知道你們人手嚴重不足,所以…」他招呼跟在後面的少女,「杜蕊,叫謝姊姊。她可是台北分局的首席秘書呢。」
…當然是首席。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嗎?
名為杜蕊的少女,穿著高中生的白衣藍裙,不太感興趣的抬眼看我,非常敷衍的點點頭。
她身上沒有什麼戾氣…甚至小有道光。生前應該是修行過的。陽氣還重,新死不久吧?不過沒入輪迴應該是陽壽未盡,應該在枉死城待著,跑來幹嘛?
主簿大人把我拉到一旁,小聲說杜蕊是城隍秘書生前的女兒,看她在枉死城可憐,送來這兒打工,還可以攢點福報,將來轉世也好過些。
「…去城隍府打工不是薪水比較高?」我困惑了。
主簿含糊了一會兒,「…咱們大人說一是一…」
敢情是城隍爺鐵面無私,我這裡比較好鑽空子?
「反正妳忙成這樣,多個工讀生有什麼不好?」主簿很努力的說服我,「杜秘書妳又不是不認識,大家都這麼熟了…小姑娘很伶俐聰明的,不聽話妳儘管指導!」
…我一個雇聘人員哪裡敢指導行政官員的女兒?別鬧了。
「這事要問我們boss,我不能作主。」我乾脆把問題踢給灼璣。
沒想到正中下懷,主簿笑得很開心,「呼延大人說,妳沒意見,他就沒意見。」
杜蕊就這麼留下來了,一臉的不甘不願。青春期的女孩子不好對付…雖然說叫她做什麼她也沒抗議,只是消極怠工,還老拿白眼看人。
這是增加我的工作不是減輕我的負擔。
但她的消極怠工只維持到看見灼璣的那一刻。她微微張著嘴,雙頰緋紅,眼神陷入無限癡迷中。
我上下打量boss,也沒看出跟往日有什麼不同。他還是懶洋洋的倒在沙發上,「長生,冰牛奶,熱死了。」正眼都沒瞧杜蕊一眼。
我才倒好,杜蕊就搶去杯子,討好的捧到灼璣面前,「呼延大人,我叫杜蕊。」
灼璣沒接,皺緊眉看我,「長生,這誰?我的冰牛奶呢?」
我啞然片刻,從杜蕊手中接過去,塞到他手底,「boss,主簿大人說,你答應收個工讀生。」
「我有嗎?」他懷疑的斜眼看杜蕊,「既然是工讀生,叫她去地下室的辦公室,別在客廳晃。」
我以為他這樣冷淡傷了杜蕊,哪知道她眼底的癡迷更甚,就是對我的目光不太友善。
現在女孩子的眼光真的很奇怪。我就看不出灼璣有什麼好,喜歡他的卻一大堆,活的死的都有。
一個貓科動物似的混血兒。
跟他相處兩年多,我真的就這麼覺得。雖說他祖上有個水蛭精的女先祖,不過也只體現在只喝液體食物(血和牛奶…其實有某部份的接近)。雖然他從不提自己的事情,不過看他的一舉一動,我猜他有很大部分的貓妖血統。
或者豹、獅子…我不知道,總之應該是貓科動物。
剛見面,都覺得他很冷淡、喜怒無常,充滿戒備。等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他徹底是個懶惰鬼,最大的嗜好就是睡午覺、喝牛奶。他對熟人的親暱都帶種頑劣的惡趣味,卻不是故意的。
但這懶洋洋的貓科動物,一但戰鬥起來,就徹底變樣,非常狂熱而兇殘,簡直像是雙重人格。
我知道。因為我以前養過貓,還是性格非常惡劣,在我牛仔褲上磨爪表示親密的那種死貓。跟灼璣真是像得不得了。
灼璣比那隻貓好的,就是灼璣不會偷我內衣(雖然也沒內衣給他偷),然後藏到牠睡覺的地方。
我不懂怎麼會有人愛這種貓樣的男人。說煞到麥克那樣漂亮的忠犬我就能了解…雖然還是無望的愛情。
但杜蕊煞到了,還煞得很死。
這本來沒有什麼,但她把我當成假想敵,卻讓我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