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明白,有個當城隍秘書的老爸,傾盡福報,為什麼杜蕊還是滯留在枉死城二十年。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不就近在枉死城打工…明明有些微修練的鬼魂是很搶手的人力資源。
原來,杜蕊事實上是個厲鬼。
杜秘書真的很愛他的女兒,應該是傾盡累世的福報試圖清洗所有厲氣。可惜這個小姑娘不能體察父親的苦心,內蘊著強烈的憎恨,只有個外殼是普通鬼魂的模樣。我又經驗不足,被矇了。
迥異於電視或電影的漫長變身,杜蕊變身只花了一呼吸的時間,破開鬼魂的外殼,變成一隻讓我頻頻尖叫的怪物。長頸鼓身,四肢頎長,前臂似刃。要我說就像是變形的大螳螂,或是殘缺的四足蜘蛛,滴著腐敗的體液,流著銀白的口涎。
我嚇得腿軟。也幸好腿一軟,我往地板坐倒,所以她一擊未中,卻打爛了精鋼所製的檔案櫃。
好可怕啊媽媽!
我涕淚肆溢的連滾帶爬,差點忘了我可以散形。就在她氣勢萬千的摧毀半個客廳的時候,我終於想起這回事了,趕緊散形求自保…卻被她一口咬住,痛徹心扉。
…忘了她也是厲鬼。妖魔等眾生對厲鬼不是太有辦法,但同樣是鬼魄之流,散形是無用的。她把我大腿的一塊肉硬生生扯了下來,對我威嚇的露出豎長的四排利齒。
慌亂中,我終於摸到boss賞我的散彈槍,近距離的轟進她的嘴裡,讓她翻倒過去,發出尖利又恐怖的吼叫。
抓著散彈槍,我一跛一拐的衝向門口,大門卻在我眼前轟然關閉,一扇扇的窗戶也關了起來,空氣驟然緊縮,氣息遲滯,我的行動越發遲鈍。
結界?
我又想哭又想笑。杜蕊該學的不學,不該學的卻這麼精。明明遭遇不是太慘,那麼多車禍死掉的人,很多都是飛來橫禍,非常倒楣。人家早早認命,擦乾眼淚擁抱新生命,她這麼個自己闖紅燈找死的卻有這麼大的怨氣,自動自發升級成厲鬼。
所謂兔子急了也咬人,我雖然怕得全身發抖,還是閉著眼睛亂轟一通。Boss的兵器絕非凡品,也很讓杜蕊吃了些苦頭。
等我睜開眼睛,滿目狼藉,卻沒有杜蕊的蹤影。
喘著氣,我小心翼翼的往後門移動,緊緊握著散彈槍。我知道她還在,但卻看不到她的影子。
直到一滴混濁的體液,滴在我面前,落在地板上。
我抬頭,嚇得動彈不得。杜蕊爬在天花板上,像是鬼怪版的大法師小女孩,脖子轉了一百八十度。
真不敢相信那淒慘的叫聲是我發出來的…我不但慘叫,還哭了。理論上,boss幫我填的子彈夠我連發不間斷打上三天三夜,不幸的是,這種高科技的靈槍也有弱點…會卡彈。
現在就卡彈了啊啊啊啊~
於是我被杜蕊撲倒,若不是我硬把散彈槍卡進她的咽喉,恐怕腦袋都讓她咬下來了。但不能阻止她撕爛我半張臉和掐住我的脖子。
魂飛魄散,似乎就在眼前了…
就在如此危急的摩門特,boss非常大俠的姍姍來遲。他往散彈槍一敲,敏捷的扣下板機,讓杜蕊從客廳這頭飛到那頭的牆壁上。
然後他從我的手底拿走散彈槍,投擲而去…活生生把杜蕊釘在牆壁上動彈不得。
我呆呆的看著面無表情的boss,又看看在牆壁上尖叫扭曲,四肢不斷蠕動的杜蕊…眼前一黑,非常不鬼魂的昏了過去。
雖然很白癡,但我嚇病了。
剛醒來時,我縮在床角,拉著被單發抖。Boss試著安撫我,但成效不大。
「杜蕊…是個厲鬼!」我顫抖的喊。
「我知道。」
「杜蕊她…會變身,是個可怕的厲鬼!」
「我跟妳說過,不要同情她的。」
「是真的!她真的是、真的是…」
「長生。」灼璣無奈的打斷我,「妳也是厲鬼。現在被抓爛半張臉,就更像了。」
其實我完全沒聽懂boss說什麼,一陣譫語後,我又人事不知了。
就這樣,我嚇得發高燒、胡言亂語。這真的不能怪我。我畢竟死得太快,精神上還太接近活人。而且我死沒多久就讓boss帶回來打雜,很嬌生慣養(?),真正的厲鬼還沒看過幾隻,學長學姊又是智障,看慣了。
可我沒看慣杜蕊,生平最怕看恐怖片。
最後毫無辦法的灼璣只好幫我收驚,更沒想到死馬當作活馬醫還醫好了…馬上成了裡世界的都會傳奇。
更是刷新了冥府史的第一樁記錄:被厲鬼甲嚇到離魂的厲鬼乙,經過收驚痊癒的案例。
(…感謝記錄的司判還用代號,沒把我的名字擺上去丟人。)
我以為boss會大發雷霆之怒,或者鄙夷的跟我說「早告訴過妳」。可他只是有些無奈,甚至非常勤勞的把毀得亂七八糟的客廳整理好。等我病好了第一件事情,是帶我回冥府整容。
「…boss,你哪來的錢?」我驚嚇了。他被罰得一窮二白,我比誰都清楚。
他聳聳肩,「沒偷沒搶,妳放心就是了。」
但整容是很貴的…冥府整型大夫個個都是土匪強盜。我堅決修補就好,boss卻不幹了,吵了很久,若不是抗拒到底,他本來是要我整成歌德吸血鬼模樣…
我才不要!
最後雙方妥協的結果,是我依然是舊容顏,但身上的黑霧整掉了,成了穿著黑洋裝的女士。他啞口無言片刻,牢騷滿腹的說,「妳這不成了玻璃假面裡的月影老師?」
「哪有。」我氣定神閒的回答,「我的臉一點傷痕都沒有了,何況我還比她年輕很多。」
其實我是不想boss花那麼多錢。只是我後來發現他哪來的錢時,我無言很久。
他居然賣掉了他最喜歡的魚腸劍。這把可是真品,他又用許多妖力去重新鍛過,是他最喜歡的兵器,非常珍視。
「…boss,你怎麼把魚腸劍賣了?」
他把書往臉上一蓋,「我沒有喔。」就死都不開口了,裝睡裝得挺像的。
…完蛋。士為知己者死。Boss做到這種地步,豈不是我要永遠為他做牛做馬?畢竟我早死了。
之後灼璣帶來了一個非常優秀的工讀生,大大減輕我的負擔後…我心知肚明,想「贖身」是永無可能的。
貓樣的男人真討厭。人情債還不完,而且越欠越多。
因為那個工讀生不是那麼容易聘請的,光她的「門神」就夠嗆的了。
沒錯,你猜對了。那個工讀生就是小紅帽小姐,名字叫做赭若卿,我都叫她卿卿,芳齡十五,生理上可以說是…盲人,領有重大傷病手冊可供證明。
但你想,能讓麥克一見傾心,愛若珍寶,豁出命來守護的「小姐」會是簡單人物嗎?無可能。
她的確是盲人沒錯,出生以來不懂什麼叫做「視覺」。但她對文字非常敏感,閱讀極快…打字速度是每分鐘一百三十個字,而且不是點字系統。
卿卿不但有著很神奇的天賦,感知非常靈敏,還有雙神奇的手。她能靠觸碰「閱讀」文字,不管是紙張還是電腦螢幕。
這招我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原本以為是騙人的。但我沒想到,可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ESP超能力盲少女。
這是怎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人間。
當然,卿卿讓灼璣網羅來打工,麥克自然隨侍在側。我們辦公室的安全指數一傢伙就破表了,壞處是,麥克的中文實在很破,引發的文化衝突自然也讓我的報告書越寫越多…
幸好卿卿是個好孩子,有她幫忙,我才不至於過勞死。
(雖然說,我早就…)
他們上班的時間是每天早上九點到下午四點,對父母的說法是做義工兼散心,週休二日。她的爸媽都忙,居然沒多問。
我很感激,但心情也很複雜。
「只能看,不能摸唷。」灼璣懶洋洋的躺在沙發等牛奶,睜著清澈的眼睛看我。
「什麼?」看什麼?又摸什麼?
「麥克啊。」boss嘆氣,「我知道妳喜歡那隻小狗…但那是別人家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麼生氣。生氣到失去理智,把冰牛奶都澆在灼璣的腦門上。
灼璣卻舔了舔滴下來的牛奶,瞇細了杏眼,笑得那一整個叫做非常開心。
(同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