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My boss,my hero.
我正在絞盡腦汁寫份答辯狀。
Boss把串在散彈槍上的杜蕊親自解送回冥府,還勤勞的附了一份要求杜蕊賠償血污散彈槍的天文數字請款單,震動了冥府。
杜蕊立刻被嚴厲審判,因為沒傷及人命,所以被投入厲鬼強制管理教育所(簡稱厲管所)重新改造教育,直到洗盡厲氣才能重新投胎轉世。不過照杜蕊的偏執個性,大概是無期徒刑,轉世遙遙無期了。
至於她倒楣的老爸杜秘書,因為枉法徇私,被撤職查辦,據說得了個強制投胎的判決,沒辦法罩他的女兒了。更倒楣的是主簿大人,他被牽連,據說要記兩隻大過。
我就是為主簿大人寫答辯狀。這件事情雖然我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沒錯,但卻不能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更何況,主簿大人掌管北城隍府所有文書,我這樣丟三落四很不細心的人,得他許多照顧和指導,我不能冷眼旁觀。
就算我不管,我知道他不會怪我,但我不能不怪自己。
杜蕊是自作自受,杜秘書是求仁得仁,但主簿大人真沒做什麼,也就是心腸軟了些,不該罰得這麼重。
再說,這些冥府公務員,都是很苦的,個個背後或多或少有很沈重的緣故,難免同病相憐。
冥府公務員通常都是累世有福報,有機會登仙籍的人。說不定轉世幾次,就能得道伸仙,但他們卻因為六根不夠清靜,以至於放棄金光大道,勞苦數十年甚至數百。
這種六根不清靜,卻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邪惡,反而是很悲哀卻很純粹的情感。
他們有的或許為忠,或許為孝,或者為情,或者為子女,甘願將福報傾盡,任一個小小官吏,一點一點的用微薄的薪資償還。
這就是沒有斷七情六慾的結果,在神仙眼中看來應該是很愚蠢也很傻氣的行為。
或許吧。我知道有幾個城隍級的首長,是為了償還君主的知遇之恩…畢竟許多明君活像是精神分裂或多重人格,一方面英明神武、選賢與能,一方面又濫殺無辜,功過無法相抵。跟了他們一輩子的賢臣死後也沒放下擔子,分擔君主的大過後,數百甚至數千年的當冥府公務員捱過去。
甚至閻王之一就是這樣子。
主簿大人則是為孝。他的父母可是古代非常時髦的鴛鴦大盜,殺人如麻。他長大知道實情,非常痛苦,束髮入空門為道,一生行善無數,死後也沒放下,扛了他父母的罪孽和無數冤親債主,都快當滿五百年的基層公務員了。
冥府公務員和鬼魂差不離,雖有個神名兒,卻同樣虛無縹緲,無法吃喝也不能睡覺,完完全全是受罪。
一腔鮮血酬親己很簡單,說真的,那不過是一瞬間的慷慨激昂。但沈默隱忍的用數十、數百,甚至上千年來償還…那不是用「高貴情操」可以形容的。
這就是我為什麼會對大部分的冥府公務員都非常和藹可親、親切有禮的緣故。我敬重他們,非常非常。我缺乏這種堅毅和決心,但我真的非常驚佩。
主簿大人若是被記了這兩隻大過,今年的考績必定拿不到優等了。這表示他起碼要多受十年二十年的罪,沒辦法投胎了。而他那該死的老爸老媽不知道輪迴多少次。
我當然覺得他很笨,但也很心酸。因為他們不是因為禮教約束這麼做,而是一種很蠢但又非常純粹的赤誠感情,這樣傻的折磨。
所以我寫了答辯狀,翻遍所有法條,循了許多案例,用證人的身分哀求。
「我說妳啊,長生。」躺在沙發上闔眼的灼璣懶洋洋的出聲,「人笨也要有個程度。」
「我不這麼笨,你會撿我回來?」我咕噥著。
「這說得也是。」他笑了,「別琢磨了,給我吧。我幫你遞交北府城隍,包妳能過。」
…其實我不喜歡這樣威壓。但想想主簿大人的苦捱,我咬牙遞給了boss,再三囑咐他別給人知道。
果然惡勢力是人人都忌憚的,城隍爺也得賣灼璣幾分薄面。沒多久就聽說主簿大人的記過「緩執行」,也不列入今年考績計算中。頂多三五年,他就能解脫了。
我鬆了口氣。主簿大人來道謝的時候我死不承認。
最恨人挾恩要脅,若我也來這套,豈不是得唾棄自己?
但我實在太低估主簿大人的有恩必報,和他諸多同僚的非凡創意。
主簿大人決心要報恩,但我又是個這樣歸毛的人(鬼…),後來他和同僚商量,商量出一個覺得對我最有益處的回禮。
我不是被杜蕊嚇病到要收驚嗎?非常失去厲鬼的尊嚴,並且飽受嘲笑。他們決心讓我能夠習慣而且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猛鬼現其身亦泰然自若,擁有厲鬼真正的雍容。
設想很周到,但手段很激烈。
他們走訪了各地角頭厲鬼邪魂,拍攝了一張DVD,命名為「眾生浮世繪」,慎重其事的送給我。
毫無心理準備的我,神經很大條的放進DVD播放器裡。
一分半鐘後,我尖叫著衝出正中午的大門,寧願在門外冒煙,死都不肯進去。卿卿勸說半天,我還是滿臉鼻涕眼淚的拼命搖頭,就算麥克無言的把電視給關了,我還是不敢進門。
最後麥克把DVD退出來,用軍刀砍成幾十塊,扔進垃圾桶,我才肯讓卿卿牽著進門…那時我已經開始有燒焦的痕跡了。
覺得我很誇張?你知道各地角頭厲鬼邪魂有多可怕嗎?而且他們還在鏡頭前展現最最恐怖的一面…讓人間的鬼片和恐怖片當場成了天線寶寶和海綿寶寶一樣和藹可親。
我生前根本不敢看恐怖片!被硬拖去看都是從指縫看的!
驚嚇過度,就算我用格林童話進入睡眠,也會尖叫著變成惡夢。Boss無奈到極點,又替我收了一次驚。
我因此被譏笑得更厲害,心底不免有些悲傷。
Boss倒是沒有譏笑我,只是望著天,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