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樓吟 之七

秋葉落盡,霜後繼雪。

這樣的天氣幹活兒當然是苦差事,落到暗衛身上更不須提。不機靈的名默自然是黃連煮蓮芯--苦上加苦。誰讓他功夫是個拔尖兒呢?所謂能者多勞。

結果忙忙的兩三個月辦好差事,打醬油的升官去了,他這個死不吭聲的真正主力,只落得幾個月例的賞銀,和一個月的病假…再有的就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要不是頭兒把御醫脅來了,還不知道一個月的病假夠不夠用,氣得頭兒對他跳腳大罵。

名默一如既往的沈默。他不是不知道頭兒的關照,他不是石頭,哪兒不知道頭兒既當他是徒兒,又當他是孩兒。


只是頭兒雖說是皇帝的心腹,看起來風光無限,事實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攤上這個乾打雷不下雨的皇帝,是頭兒不黨不群、獨到極點才勉強讓那昏君信任,他哪裡敢攬功,連累頭兒有培養羽翼之嫌,引發那個小心眼的昏君絲毫疑慮。

看得太多了。

再說,又沒斷手斷腳,他自己也能開方子,又能運功療傷,雙管齊下也不難…使御醫來也就是多些精貴的藥材罷了。

讓他比較憂鬱的是,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想熱騰騰的把餛飩湯送去給二娘子品嚐,恐怕是件難事。

躺了六天,覺得已經好得七八成,最少爬閨望樓不會摔死了,皺了半晌的眉,他還是去了馮記一趟,卻買了十只生餛飩,用竹筒提了兩碗湯,又帶了個小銅鍋,熟門熟路的摸上閨望樓…差點在結冰的瓦頂摔了一跤。

難怪這些人把她關得這麼安心…但看到被風雪吹得微微漂蕩的牛毛窗氈,他原本就面癱的臉孔又暗了一個色度。

閨望樓的窗台極大,起碼夠坐七八個人。夏日裡固然涼爽宜人,天涼可是高處不勝寒。他見過其他閨望樓,冬天都是上明瓦擋板保暖,講究點的還是銀霜炭爐四時不斷。

還未掀起牛毛窗氈,就聽到一陣緊過一聲的咳嗽。

心一擰,他掀開窗氈,看到二娘子伏案狂咳,縮背垂肩,除了烹茶的炭爐,空落落的一室只得一個火盆,穿著單薄夾襖,連件棉衣都沒撈著。

雖然他幹活時假公濟私的知曉了些什麼,卻沒想到這些人沒膽子明槍明刀的殺人,卻很有膽子不聲不響的把人慢慢拖死。

他把東西一放,幸好爐子上還有燒滾的開水,涮了涮茶碗,倒了半杯吹了吹涼,往二娘子手邊推了推。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徐二娘翻了翻眼皮看他,捧著茶碗喝了幾口。疲憊的伏案,卻又埋在臂灣咳了起來,咳得名默喉頭發癢,也跟著咳了兩聲。

二娘倒是笑了,「我咳我的,官爺你咳什麼?莫非病氣過得如此之快,一個照面您就傷風了?」

「內傷。」名默沈默半晌,「傷了肺經。」

二娘抬頭望他,才發現官爺氣色的確不好…好像被狐狸精吸乾的呆書生,連嘴唇都沒什麼血色了。

「不好生養著跑來聽我咳嗽?」她沒好氣。

名默沒說話,只是抖了抖斗篷,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江湖救急的從權,披在她肩上,掖緊了。裝著沒看到二娘子瞪大的眼睛,正經八百的按著她的脈門,眉頭漸漸鎖緊。

二娘終於從震驚裡清醒過來,想奪回手腕,名默沈聲低喝,「別動。」

真是威嚴無比,膽子小些的恐怕就嚇跪了。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二娘也只是僵了僵,咳了半聲,強笑道,「沒想到官爺武藝高強,還是神醫呢。」

「略識皮毛而已,什麼神醫?」名默漫應,「作的是殺頭的買賣,小傷小病總得自己能料理。」

刀頭舔血這麼多年,早就知道凡事要靠自己。上頭的只關心結果,幹活時傷病還指望有大夫隨行不成?所以同僚敷衍過去的醫術課,他倒是下足了工夫,還在太醫院習得一二。

但就這麼馬虎的醫術,也看得出來二娘子雖然只是傷風,卻一再反復,而且已經有些年頭,元氣開始虛空了。

看她雙頰不正常的紅暈,觸指的手腕也溫度太高,恐怕還在發燒。

「許徐兩家連大夫都請不起?」聲音已然薄怒。

「大夫當然是請了的,還大張旗鼓的去請。」二娘笑了笑,間雜兩聲咳嗽,「藥湯一日兩回,該作的都作全了…反正治不好也喝不死。」

環顧一室寒涼,名默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的怒火大熾,結果牽動有傷得肺經,咳了一個面紅耳赤。

這次換二娘忙忙的涮茶碗倒水給他喝,「哎哎,傷了肺經可不得了,身體是自格兒的,大寒的天還灌了滿肚子風…我說官爺您來作什麼呢?天寒地凍的,沒處找梨去。不然您這咳聽起來吃幾只冰糖燉梨溫養著也早該好了…」

順了順氣,名默苦笑,「說得也是。我帶餛飩來作什麼?早知道二娘子病了,我帶個溫補藥膳也好…」

二娘疑惑的解開油紙包,有些啼笑皆非的看到排得整齊的生餛飩。連底湯都用竹筒盛來了,銅鍋都打算仔細。

這人,倒是沒轉頭就把承諾忘了。

用小炭爐煮餛飩倒是恰恰好,可惜百密一疏。官爺倒是還記得臨時用竹子削個湯勺,卻沒算到她這兒連個碗都沒有,只能就著鍋子吃,她頂多吃了四個餛飩,喝兩口湯,剩下的都可惜了。

結果看她不再吃,名默倒是挺自然的接過小銅鍋,就著她用過的湯勺把剩下的全解決了。

看她一臉愕然,名默很平靜,「我以為滿京城馮記餛飩是最好的…沒想到二娘子可以把火候拿捏得更好。」

二娘張了張口,還是什麼都沒說,沈默了。


喜歡這篇文章請給蝴蝶稿費(留言)或是點一個大大的讚喔~(<ゝ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