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吸血鬼的鞭焠鍊了許多邪氣在內,對修行者來說,不啻是劇毒。雖然明峰緊急處理過,但是他原本就不精於祓禊,麒麟的學生又都長於攻擊不善於治療(…跟他們的老師還真是相似),傷口痊癒的非常慢。
還是明峰打了電話請音無來清靜傷口,這才把邪氣拔除。
「鸚鵡,你來啦?」奄奄一息的麒麟還有心情開玩笑。
「是音無!」明峰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想弒師了。
「沒關係,」音無好脾氣的笑,握著麒麟的手,「…是我不好,我早知道有災,應該留下來的…」
「什麼嘛,」麒麟虛弱的笑笑,「你能好端端的幫我治傷才是真的好呢。」她溫柔的拍拍音無的手背,「如果你能說服你同學讓我喝杯香檳的話…」
「冰過的鹽酸如何?」明峰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好害怕喔…」麒麟往被子裡鑽,「他那麼大聲,我覺得傷口好痛…」
…痛死妳算了。啊啊~打死他也不會承認,麒麟幾度垂危的時候,他擔心得在音無的懷裡哭…這絕對不能承認啊~
解除了危機,家裡突然熱鬧了好幾倍。
三個學長學姊是乾脆住下來了,另外五個學長學姊都在百忙的工作中硬休假或曠職的趕來,這小小的洋樓一下子熱鬧得要命。
紅十字會自然很頭痛…麒麟的八個弟子都是寶貴戰力,人手就已經不足了,這八個利用師病這藉口趁機放大假,更忙得左支右絀,實在吃不消了。最後總部決定,改派其他部隊來支援防守,但是得尊重禁咒師的身分,好歹要通知一聲。
「…為什麼我要讓廢柴們來保護我?!」麒麟抓著電話激動的大叫,「你們是瞧不起我是吧~~啊~蕙娘…」她有些驚心的看著血跡漸漸擴大的繃帶,「我好像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氣得發抖,抓起電話,冷冰冰的說,「…不要再打來了。我管你紅十字會白十字會,就算是彩虹十字會還是東之寶十字會,再打來我就把你們滅個乾乾淨淨!」乓的摔了電話。
「針!線!音無,音無啊~」蕙娘慌張的扯開嗓子大叫,「主子的傷口裂了啦~」
「什麼?!」正在喝酒聊天的弟子們警覺起來,「師尊,妳要不要緊?」「親愛的,妳還沒答應我的求婚…雖然弟子娶師父是有點怪…但都二十一世紀了…」「麒麟,妳怎麼樣?」「要不要先用雲南白藥止一下血…?」
麒麟已經忍耐不住了,「通通給我滾!吵死了!」她氣得傷口發痛,「不要每年都找機會來吵我!你們這些笨徒弟只會喝我的酒…等我喪禮你們再全體集合如何?酒留下,人都給我滾!啊…」她瞠目看著自己的肚子噴出一小道血泉。
…為什麼我的學長學姊跟麒麟是一個樣子的?這是不是說…將來他也會…?
端著針線過來的明峰忍不住熱淚盈眶。自從麒麟臥病之後,家裡像是遭了蝗災。以前只有麒麟這隻母蝗蟲,現在是多了八隻等級相當的蝗蟲在家為患。光煮飯買酒就快把他累死了。
有時候他會恍惚起來,像是家裡有了八個麒麟一樣可怕…
「住了半個多月,也真的該走了。」俊英拿出一罈酒,「私釀的老米酒,五十年了。還是我拜師尊為師那天釀的…賞個臉,就著這罈酒開同學會吧。」
明峰默默的端上幾盤下酒菜,他們執意要到外面的草地喝酒賞月。天空非常乾淨,可以看得到銀河。
「老師這些年都沒變呢。看到她平安了,做弟子的也開心了。」一個學長推了推眼鏡,斯文的抿了口酒。
「我是她第一個弟子。」俊英就著碗喝了口,「師尊還是跟五十年前一樣莊嚴美麗。」
「…外表是沒變,靈力衰退很多了。」莉莉絲捧著清澈如水的酒,「當初她應該屍解成仙去,而不是在人間留戀…」
「師尊放不下人間,也放不下我們這些弟子。」俊英笑了笑,滿臉的皺紋卻顯得哀戚。
俊英是麒麟收的第一個弟子。當初從師時,俊英已經是很有實力的道士。他是家傳的天師派道士,看到麒麟的時候,還有些瞧不起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老師。
但是長年居住英國的麒麟已經修煉了五十年,算是當代難得的修仙者。她的能力極高,又能破陳出新,在她門下,俊英受益良多。
但是一次驅魔行動中,她被天仙陰謀所傷,已然氣絕。當時大聖爺氣得差點大鬧天宮,為了保住那位天仙的命,天帝承諾讓她屍解成仙。
魂魄已經出竅的麒麟看了看痛哭的俊英,和徬徨無依的蕙娘,淡淡的回答,「我不要。我的修煉足以讓我成為真人吧?我不想成仙。」
毫無辦法下,天地命了巫咸送上長生不死的葉子,覆蓋在她的屍身上。這樣做有後遺症…有位天神用了這種返生術,甦醒過來卻成了吃人的怪物。
麒麟沒有成為怪物,也不完全是人了,但是…她又不是神仙。之前的所有修煉都等於廢棄了,而非人非仙的她,雖然被稱為「真人」「禁咒師」,隨著歲月流逝,她的靈力也一點一滴的衰弱。雖然她也勤心修煉,卻像是希臘神話的西齊弗一樣,徒勞無功的推滾著永遠會翻落下山的石頭。
她的確長生不老…卻要面對靈力喪失,終究讓妖魔撕裂的末日。
但麒麟只是笑笑,每期五年的收一個弟子。這就是為什麼明峰會有八個學長學姊,而他,是第九個。
「我們都是麒麟同學會的一員。」莉莉絲晃晃有著月影的酒,「總有一天,會老會死吧?但我也會收弟子…要他們記住,他們都是麒麟的學生。若是有那一天…他們要保護麒麟。」她美麗的唇角噙著微笑,「因為,我真的喜歡那個任性的麒麟。」
「可不是?她的任性是很有魅力的…」「我讓她教得最好的是喝酒。哈哈…以前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一種堅固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轉著。曾經被永遠的少女教導、守護,希望在遙遠的未來,也可以守護她。
***
在角落,俊英把照片拿給蕙娘看。酒和相片簿是他打電話回去要的。孝順的小兒子趕緊寄了過來,還有兒媳婦寄來的一堆蔬菜和泡菜。
「我也有曾孫了。」俊英笑嘻嘻的。
蕙娘笑著看,「真是太好了…若是當初我跟你走,你也沒曾孫了。」
「…我並不是為了曾孫才離開妳的。」俊英衰老的臉蛋感傷起來,望著他心裡永遠的「蕙娘子」。
那時,他還年輕,和麒麟的式神一見鍾情。畢業必須離師,像是在他心頭剜去了一大塊肉。這麼大一塊…多少年了,卻沒有痊癒。
「我沒跟你走…你恨我嗎?」蕙娘輕撫著他佈滿皺紋的手背。
「我知道妳,我了解。」俊英反握她柔潤卻沒有溫度的手,「我從來不曾恨妳。難道說,我另外娶妻生子,妳恨我嗎?」
蕙娘拼命搖頭,「…你只是不該娶個長得跟我很像的女子。這對她不公平。」
「我盡力愛她。希望可以彌補一些我的罪過。」
上天對眾生,一直不太公平。但是今生可以遇到過妳,已經太好了。所以…他一直讓心頭的傷口存在著、疼痛著。每個錐心,都是甜蜜的哀傷,痛苦的溫柔。
「我老了。」俊英垂首,不大好意思,眼角有些淚光。
「你在我心中,還是相同的樣子。」蕙娘笑著笑著,滴下淚。
這月色,一直沒有變過。有些事情,也都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