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他又不自覺的去撈了新買的雨傘。要命,今天還下雨?為什麼等不到表哥呢?他不怕等…但是時間拖越久,英俊就越不願意原諒他。
心情就很壞了,還下什麼鬼雨…雨聲還沒落下,他已經早一步撐起傘。將來若找不到工作,他說不定可以去氣象局混碗飯吃。反正他研究所念得也和這個有關係。
英俊欸,我有養家活口的打算啊…我真的是認真的。就算妳是卵生,我也可以幫妳孵蛋。我是真的很愛妳呀…
正在欲哭無淚的當口,旁邊的人開口,讓他嚇得跳起來。
「…妳學姊呢?死了嗎?」又是那個面無表情的美女。
怎麼老是遇到她?仔細打量了她一下。唔,就是個有點奇怪的美女,沒啥。反正枯等很無聊,有個人談天也不錯。
「沒有死。雖然她大哭大叫,要我別管她。不過她還是就活了呢。」
嚇壞的明熠只記得他緊緊握住學姊不斷流血的手腕,差點昏倒的舍監趕緊去叫救護車。幸好是春假,宿舍裡沒有其他人,這件事情就這樣掩飾過去。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遇到同樣有海草味道的同學,他不知道為什麼,管不住就告訴他了。
那個同寢的同學當完兵、工作了一年才考上大學,年紀可能比學姊還大。熱愛動漫畫的同學,同時也喜歡閱讀和game,尤其網路遊戲像是他的另一種生活。
講時髦些,他這同學像是個清醒的宅男。很精於此,卻沒有沈迷。
「你告訴了其他人嗎?」向來沈默寡言的同學問了。
「沒有。」明熠也覺得煩惱,「我只告訴你。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也不知道為啥要告訴你。」
「對啊,為什麼?」交情普通的同學也困惑了。
「…你們身上有著相同的海草味道。」這真的是滿爛的理由,雖然是事實。
同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不過,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我去看她。」
然後同學抓了一枝白玫瑰去探望學姊。坦白講,抓著白花去探望病人真的很沒常識…但是意外的,學姊沒把花扔出來,同學天天都去探望她。
同學只跟他講,他們剛好玩著相同的網路遊戲,在遊戲裡是互相認識的,雖然不熟。
但是這個「意外」卻讓他們熟起來,甚至熟過頭。
平常也沒看他們在約會,就算出去也是跟同學們一起出門。但是這兩個不像在交往的人,等學姊一畢業就結婚了。
同學們忙著撿滿地的眼鏡碎片,只有明熠覺得很自然。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喔。」美女冷冷的一笑。
「是不是墳墓我不知道啦,」明熠燦爛的笑著,「不過我去過他們家,感覺不像墳墓啊…」
這對學生夫妻住在同學存錢買下的小公寓,空蕩蕩的,除了電腦和書,連床都沒有。大四課業鬆,同學很勤奮的接網站設計的案子,學姊在漫畫社接了日文翻譯回家做。這對宅男宅女,一起對著電腦,幾乎很少交談。
他們睡在沒有床架的床墊上,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
但是他們的表情,卻是非常華麗的幸福。
「他們家…他們家比較像是水族箱…」明熠覺得語言真的很難形容,「舒適又快樂的水族箱。」
有的人需要一整片的天空才夠翱翔,但也有人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玻璃缸。
「男生只會追求,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是飛鳥還是熱帶魚啊…女生大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吧…」
「…沒有死比較好嗎?」美女把傘收起來,臉上潸然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她拿走明熠的傘,美麗的眼睛直直的望著他,「活著,就可能遇到我的熱帶魚?」
「當然啦。」明熠吃了一驚,「活著就還有希望啊!雖然可能要等很久很久…但是活著就會有希望啊!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
美女的眼神變得迷惘而痛苦,她搽滿艷紅蔻丹的手輕輕撫摸著明熠的臉龐,「…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才出現…?為什麼…」
應該是飛來豔福,但是明熠卻覺得是飛來橫禍。這…這算啥?萬一被英俊撞見了,那真的是跳到黃河也…
「呱~不要碰他!」尖銳粗啞的憤怒從模糊的雨霧傳出來,「不要碰我男人!」
「英俊,我可以解釋!」明熠擋在美女前面,「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讓開!」猙獰的九頭鳥在雨霧中忽隱忽現,更增加幾分恐怖的氣息。
「我叫做麗音。」美女輕輕扶著明熠的背。
「哈哈哈~我怕癢~」明熠扭了扭,「麗音小姐,請妳不要做出這種令人誤會的…」他話還沒說完,疾飛的黑色羽毛像是暗器一樣射向麗音!
「哇靠!別殺人啊~英俊~」他慘叫著撲上去,結果麗音在他眼前變成一陣豔紅狂風消失了。
…喂!妳不要告訴我妳是「那個」!妳明明有腳不是嗎?!
猙獰的鳥首伸了過來,氣急敗壞的罵了一聲,「笨蛋!」
可怕是滿可怕的啦,尤其是這樣的大特寫…但是眼睛中的焦急和關心,是掩藏不住的。如果我覺得她九個腦袋很可怕,說不定她覺得我一個腦袋才是怪物吧?
人家都不嫌棄了,他是嫌棄什麼?
他一把抱住英俊的蛇頸,意外的感覺這樣光滑細緻。其實觸感還不錯。「對不起啦~親愛的…嗚嗚嗚…我不是故意跌倒的啦~我只是一下不習慣…」
「放開我啦!」英俊開始含淚,「我吃了你喔!放開我!」
「對不起啦~嗚嗚嗚…親愛的,我真的很想妳啊~不要不理我啦…」
「放開我啦!吃掉你吃掉你…」說要吃掉人的兇惡妖鳥卻毫不害羞的哇哇大哭,淚水比雨水更洶湧。
聲音之大,遠在三條巷子堵「人」的麒麟和明峰都聽得到。
「到底有沒有問題啊?」明峰偷偷探頭出來看,「幹嘛啊,又不是誰死了,兩個笨蛋只會哭…愛哭鬼…」
「你也很愛哭。」被硬拖出來的麒麟悶悶的說。
「我、我哪有!」明峰漲紅了臉握緊拳。
除了她跟蕙娘,這屋子裡誰不愛哭?下雨天還要出來當免費的差…最該哭的應該是她吧?
蕙娘剛出爐的乳酪餅會涼掉啊!
「這位紅衣服的小姐,你在我這陽冥通道晃很久了,妳要不要跟我橋一下這樣騷擾的事情怎麼處理?」
「…請妳教我怎麼殺人。」麗音瞇細了眼睛,「我照傳說成為厲鬼了!但是我卻碰不到人類…」她看也不看,把專吃鬼靈的妖異啪搭一聲,壓碎在牆上,「我可以誅殺任何來找麻煩的傢伙,但是為什麼不能殺人?!禁咒師!妳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麒麟抱著胳臂端詳她。真是最麻煩的典型啊…人類的血緣很複雜,更麻煩的是,有人死後才「覺醒」。失去了理性的控制,這種人魂覺醒往往成為有大能的厲鬼,假以時日,就會成為最棘手的妖異。
不過現在大約不用擔心這個。
「其實厲鬼要殺人只要夠恨就行了。尤其是妳這樣能力卓越的厲鬼…」麒麟懶懶的說。
「我當然恨他!我恨…」她激動的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原本在胸腔熊熊燃燒的恨意,不知道為什麼,只剩下一點點有氣無力的灰燼。
望著呆立的她,麒麟打了個呵欠。「妳聽了兩天的往生咒,也該夠了吧?」坦白講,宋家子孫的天賦這麼強,根本用不著她出馬。
又不是姓宋才是宋家子孫。宋家女兒的子孫也是很厲害的。
「什麼往生咒?」麗音迷惘了。
「妳不會以為往生咒只有一種格式吧?」麒麟掏掏耳朵,「既然妳的恨已經不多了,當厲鬼又沒前途。妳若需要介紹信…我幫妳寫一封,去投靠舒祈吧。等妳不再恨了,看妳是要投胎還是要留在舒祈都好。最少有個歸處吧…」
「…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她茫然的望著雨。身上的紅衣像是被雨沖褪了色,不再是豔紅了。失去了大部分的恨意,也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她突然不知道該去哪裡。
我不該自殺的。說不定我會找到跟我氣味相同的熱帶魚。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但是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欸…等一下。」明峰叫住她。他的能力比明熠強太多了,也看得比明熠清楚。他不忍的拂開麗音額頭上的頭髮…露出已經不再出血,卻筆直宛如豎眼的傷痕,露出一點點白白的腦漿。
很可怕,但也很可憐。
麗音本來想躲開,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呆呆的望著明峰的眼睛。
明峰掏出小藍花的OK繃,「我想,還是會痛吧?貼上去會比較容易好…」重要的是,女孩子都愛美,這麼深又這麼可怕的傷口,她當厲鬼的時候恐怕還很長,照鏡子一定會很傷心的。
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女孩,把自己的臉弄出這麼大的傷。
被貼上OK繃的瞬間…一股清涼沁入心扉,最後一點恨意也消失了。乾涸已久的眼睛,終於湧出了淚。
「…我太急了,對不對?」她的聲音輕的像是耳語,「本來我可以等待我的熱帶魚的。本來我有機會等到的。」流出懊悔的眼淚,「本來我可以…我可不可以再試一次…?」
她的身影漸漸模糊,像是銷融在大氣中。
明峰瞪大眼睛,有點摸不著頭緒。「…她…?」
「投胎了。」麒麟雙手合十,「真不簡單,公認最難超度的自殺厲鬼居然讓你一張『符』打發了。」
「符?」他摸不著頭緒,「什麼符?我只是貼了張OK繃啊~」
…徒兒,你的身體真的比你的腦袋聰明多了。她扶了扶額頭,「…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我成年很久了!還要長到哪去?」明峰越來越覺得難以了解,「還有,我偷看了好幾天,也沒看到明熠念了什麼往生咒…他連遇到的是熊是虎都不知道哩…」
「原來是家族遺傳!」麒麟恍然大悟,「身體聰明腦袋笨!我懂了…」
「妳是在侮辱我們嗎?」明峰覺得越來越玄了,「但是聽不懂要從何生氣起?喂~妳喝掉了我珍藏的泉州酒,到底要說個明白啊~」
麒麟深深的頭痛起來了。
這大概是她教過最有天賦但也最笨腦袋的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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