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有像他想像的凌亂。最少大廳沒有。靜靜的、蒙著一層薄灰,像是有段時間沒有人居住。
他覺得頗為害怕,從這間到那間的尋找殃的蹤影。雖然他知道,殃的能力非常強,即使身心都承受劇烈病痛,但她的存在感強大而莊嚴,只要她在屋裡,這棟破落別墅就成了銅牆鐵壁似的城堡,無須任何形式的護城河。
但她的存在感消失了。明峰當然找不到她。
明琦張大眼睛,看著慌張跑上跑下的堂哥。她拿出手提袋的彎曲鐵絲--在西方,被稱為「探水棒」。主要是拿來尋找水源和金屬,但到了她手上,找到的不是屍體、就是妖怪。
她直直的走進殃的房間,坐在空無一人的床鋪上納悶著。她的堂哥真是交遊廣闊,居然認識了個女性殭尸,而且看起來非常擔心。
妖鳥姑獲成了她的五嫂子,這還勉強可以接受。畢竟妖鳥還有熱騰騰的血。但…殭尸?這要讓她接受實在得花點時間。
明峰結束了他徒勞無功的追尋,走進殃的房間,望著明琦發愣。
「堂哥,」明琦小心翼翼的問,「這個殭尸是妳女朋友?」
「不是…」他突然生氣起來,「殃不是殭尸,妳胡說什麼?」
「她是。」明琦斬釘截鐵,「最少血緣上是,或者是個半殭尸…而且她習慣不太好,還把沒吃乾淨的『食物』埋得很淺。」
「胡說什麼…」他想否認,但卻說不下去。他不願意正視這個事實,雖然隱隱有感應。但他不願相信。
的確,他把身心毀傷的殃和羅紗重疊,甚至積極的在附近尋找夢幻田園。每年清明來祭奠羅紗的時候,他可以順道來探望殃。知道殃就在羅紗長眠的附近,他心底會有種淒涼的安慰。
很蠢,他知道。但他絕對不相信殃會做這種事情。她不會啖食同類。
明琦看著堂哥臉色忽陰忽晴,雖然不明白他轉的念頭,但知道堂哥很維護這隻殭尸。
不過,她沒辦法裝作毫不知情。
執著探水棒,她往屋外走去。明峰遲疑了一下,跟在她身後。她在滿是黃土的荒廢後院繞了幾圈,走到一棵大樹下。「…這裡。不,堂哥,你不要挖!這交給警察處理比較好!」
但她來不及阻止明峰,他已經用手指挖開鬆軟的泥土,顫抖片刻以後,朝著旁邊乾嘔。
他不是因為慘不忍睹的的屍塊而嘔吐,而是他天生無法承受這等污穢。那樣殘忍的污穢…那無辜的人到被吞噬殆盡的那一刻,意識還是清醒的。無辜的魂魄依舊在慘叫,將他每一分的痛苦無限延伸到死後的每分每秒。
「太可憐了…」明琦卻沒什麼不適的樣子,細緻的臉龐充滿溫柔的悲憫。她雙手合十,「別怕,不要怕…哪,你的痛苦已經停止了。不會痛了呀,乖乖喔…」她生來的母性安撫了痛苦不堪的幽魂,「記得你家在哪嗎?不要緊,我們一起想…遇到這種事情,你一定很困惑,對吧?你很堅強喔,沒有變成倀鬼…你會想起回家的路的。沒關係,來吧。」
她攤開一張黃色的、空白的符紙,哄著那個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幽魂,「跟我來,我會送你回家的。可能會花點時間,但我會送你回家。」
沒有儀式、咒語,甚至沒有誦經。她像是一個幼稚園老師,耐心的安撫小朋友,讓那個尖叫不停的幽魂靜下來,進入符紙成了一灘墨暈,沈眠。
頭昏腦脹的明峰看著他的小堂妹,眼睛都直了。她卻非常平靜,像是這種事情再自然也不過了。
「…妳若在中古世紀的西方,一定會被扛去燒掉。」他從來不知道堂妹有這種巫女似的天賦。
「什麼?」明琦茫然。她做這些事情都是出於憐憫,雖然身有力量,但她卻沒有學習過任何相關的知識。
這對她的天賦說不定反而好。因為無所知,所以無所懼。她依照本能,卻走了最便捷、最正確的道路。
這瞬間,明峰有了一絲奇異的迷惘。有些東西在心裡,像是就要明白了什麼,但一時之間,他還抓不住。
此時,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麒麟,和她完全不像話的咒。不像話的麒麟,於裡世界無知的堂妹。為什麼讓他有種親切、甚至相似的感覺?
「堂哥,」收起符紙,她看著發愣的明峰,滿臉關懷,「你還是不舒服嗎?」她知道大部分的人都畏懼這些屍骨,但她不怕。這些可憐的孩子…他們只是恐懼,並無心傷人。因為知道這點,所以她不怕。
「我不是怕這些屍塊…」明峰還有點頭痛,「是惡行…」
「污穢的惡行。」明琦點點頭,「…他的傷口是…」
「我知道是什麼造成的。」明峰心浮氣躁。
他住了幾天,已然明白殃的血統裡有殭尸這一系。但人類的血緣原本就很複雜,擁有殭尸的血統不足為奇。但他和殃相處過,即使剔除和羅紗重疊引發的憐惜,他依舊敬重這位身在劇烈病痛依舊保持尊嚴的女性。
是,這個人是被殭尸所啖食。但不可能是殃。
一種更為不祥的感應讓他發冷起來。殃是半妖。對於某些大妖來說,對人類動手會引發紅十字會之類的機關干涉,但對半妖這種曖昧種族,紅十字會通常睜隻眼閉隻眼。
若是另一隻純種、擁有道行的殭尸對殃動手呢?在被殃逃脫的時候,轉而啖食路人淺埋在她的庭院當作一種聲明、一種宣告呢?
他不擅長追蹤。
「明琦,」他擔心得聲音沙啞,舔了舔乾裂的唇,「妳能追蹤殃的氣息嗎?」
「可以。」明琦偏頭想了想,「我想可以。你要去追捕她嗎?」她有點擔心,但不害怕。
「…我要去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