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無的笛聲緩緩揚起,妖異同聲哀鳴。
明峰不知道是不是夢…但他感受到溫柔的香風籠罩,指引他望著月圓處的單薄身影。那是個窈窕的身影,背著光,所以看不清楚容顏,就像是個剪影。
正在吹一只短短的笛。聽到笛聲的妖異哀鳴不已,井然有序的將自己血肉模糊的撞在結界上。堅固的結界因此被撞出裂痕,細微的裂痕…漸漸擴大、擴大。
他猛然驚醒,跳了起來。他用樹枝安插在四方的結界主體已經歪斜,把他嚇出一身冷汗。等安好了四柱,妖異們不斷的撞著,哀鳴著,無形的結界外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肉橫飛。
這是自殺。像是大規模的妖異神風自殺隊。他有些不明白…妖異除了自己的生存之外,根本不受指揮和管轄。是怎樣的力量驅使他們這樣自殺?
明琦也醒了,火光在她眼底濺了幾許金黃,她在囂鬧哀號聲中豎著耳朵,像是在傾聽什麼。
明峰也跟著凝神。在震天的哭嚎中,他聽到細細的、斷斷續續的笛聲,和他在夢中聽到的相彷彿。
香風籠罩,耳垂炙熱。他掩住右眼,只用左眼看出去…穿透煙霧似的妖異,他看到了那抹背著月的身影,甚至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那是非常完美精緻的臉孔。那種不似人間的絕美…和蕙娘、英俊有種相似的氣息。
非妖即魅。
「妳能自保嗎?」他低低的問明琦。
她點點頭,「…堂哥,你要幹嘛?」
「我不舒服。」明峰心裡翻湧一種厭惡的憤怒,「這種無謂的殺生…我很不舒服。」
對,不過是群妖異。若這些妖異危害到人類,他不會留情。但這些妖異非自願的來到這裡,非自願的被殺和自殺。他們什麼都沒做,就這樣被迫的前來,大批大批的死掉。
他不舒服到想要吐。
明峰在明琦身邊畫了個圈,塞了一張符籙給她。「保護自己。我去抓…去抓那個始作俑者。」
他拆了結界,潮水似的妖異大軍衝了過來,他卻逆流穿過他們。戴著麒麟的護身符,妖異們的每個觸摸都讓自體火焚起來,尖呼畏縮的退開來。
像是被陽光嚴重灼傷。
但是被短笛驅趕的他們,在短短的退縮後,又湧了上來。
明峰深深吸了口氣,挾帶著香風和怒氣,他怒吼,「滾~~~」
就這樣開出一條大道,讓他穿過千軍萬馬,抓住了那條窈窕的身影。
那女妖驚愕的看著他,幾乎是反射的一抓,卻被他一偏頭躲了過去,反而讓明峰擒住了她的手臂。
明峰卻只是奪走了她的短笛,折成兩半,扔在地上。
失去指揮的妖異大軍,茫然四顧。被光燦的火堆和嚴重明亮的人類弄得有些盲目和跌跌撞撞。但他們快速的逃離,像是退潮般,只留下一地狼狽的血腥和屍塊。
「妳為什麼這麼做?」明峰的怒氣不息,「為什麼?!這種毫無意義的殺生…為什麼?」
她神情呆滯的看了明峰好一會兒,垂首掩面。
這倒讓明峰有些不忍心,他伸手,「…我不是故意罵妳,只是我想知道…」
在他意識到之前,身體已經猛然一縮。幸好他緊急縮身,只讓那女妖抓破了胸口的衣服,造成些許擦傷。不然…可能已經開腸破肚。
明峰大怒,那女妖卻迅速化成一隻大狗模樣的動物,敏捷的逃走了。
他喘息著,胸口有著些微的痛。蹲身撿起折成兩截的短笛,大惑不解。
「明琦,妳覺得這是什麼?」端詳了半天,明峰拿給明琦看。
「斷成兩截的笛子。」她回答,卻碰也不願意碰。
明峰靜默片刻。麒麟常說,他聰明身體笨腦袋。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麒麟說得對。不知道是不是吸收過多的「知識」,所以他反而看不穿一些很簡單的東西。
「妳不想看清楚一點嗎?」他將短笛湊向直覺宛如野生動物的堂妹,她卻滿臉懼意的躲遠一點。
「…那種東西…我不想碰。」天不怕地不怕的明琦,用一種畏怖低聲說著。
明峰仔細看著折斷的短笛。這是一種溫潤的材質,看起來像是玉。雖然斷裂了,還是擁有那種溫潤。但從這短笛吹出來的笛聲雖然悠遠清亮,卻帶著一種陰森。
陰森的憤怒。
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接觸過這種憤怒…發苦的、變質的。被拘禁、失去自由的憤怒…
「列姑射之壺。」他的心沈了下來。
那個有著流浪癖、湧出美好甜水的靈壺。曾經被科學形成的禁咒束縛,發出強烈發苦、甚至可以融化衣物、強酸似的流泉。
這笛子有著相似的溫潤,也有著相似的憤怒。
很不該鹵莽的折斷這只笛子。他心裡大悔。說不定這也是列姑射島的上古遺物,卻被他粗暴的折成兩截。但他實在沒辦法…不毀掉笛子,那個女妖就會繼續吹奏死亡進行曲,讓那些妖異沒有止盡的送死。
「真的沒辦法,對不起。」喃喃的,帶著深深的歉疚。「好啦,我知道那些都是妖異。但是這樣沒有意義的殺生…我想妳也不喜歡吧?妳自由了…想去哪都可以。」不知道列姑射的笛子有沒有流浪癖。
搔了搔頭,他找著有什麼可以修復笛子,最少也可以修復外觀…但他只找到英俊幫他準備的一打藍色小花OK繃。
哎啊…英俊妳都嫁人了,怎麼還是藍色小花OK繃啊…
「沒辦法,不過藍色小花不難看啦。」他安慰著笛子,像她是個活生生的女孩。將斷裂接在一起,貼上藍色小花OK繃,「很適合啦,真的。」
明琦扁眼看著她那自言自語的堂哥,有些無力。你幹嘛對根笛子這麼溫柔…還是根可怕的笛子…
她張大眼睛,嘴巴成了一個O型。那根原本散滿怨怒和陰森的笛子,居然漸漸褪去那層可怖的感覺,幾乎讓人覺得楚楚可憐。她發誓,那根笛子自己掉到沙地上,像是乩童扶乩似的在沙上寫了個字才倒下來。
映著西沈的月亮,沙地上閃閃著很草的一個字,看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個「禁」。
禁?
跟著堂哥旅行,真是驚異大奇航啊。
「禁?禁…」明峰翻來覆去的唸著,眉頭越皺越緊。他溫柔的拿件柔軟的衣服裹住短笛,放進旅行袋中。他不會修理,但麒麟或蕙娘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呢?「禁」到底是什麼意思?
***
天一亮,他們繼續前行。但明峰改變了初衷,反而緩慢的在屏東東遊西晃,還帶著明琦去墾丁玩了一趟,租了個帳篷,在露營區野營。
從小一起長大,明琦就算用猜的也知道了七八分。她這個堂哥,不知道該說懦弱還是勇敢。若是他自己被欺負,頂多笑笑就去捧他的書;但是堂兄弟姊妹甚至不相干的人,他都會奮不顧身。
若不是因為他這樣,說不定就不會崇慕他這麼久吧?女生多少都有點英雄崇拜,比起流血流淚的八百肌肉男,容易氣急敗壞的儒雅堂哥反而是種貼近真實的英雄。
有多少男生會為了幾隻不相干的可怕妖異這樣忿忿不平呢?
「我想啊,妳還是回家比較好。」明峰勸著,「真的會有危險啦。」
明琦塞起耳朵,讓明峰氣得發怔。這可惡的堂妹…跟麒麟真像一個模子出來的。他也同樣的拿她沒辦法,更何況,明琦不喝酒,連可以要脅她的手段都沒有。
他們坐在營火旁,胡亂的閒聊。他們紮營在最偏遠的地方,一片荒涼。自從折斷短笛之後,妖異大軍就不再來了。但被監視、窺看的感覺卻沒有褪去過。
他們在等。
「好冷唷…」嬌滴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夏天晚上這麼冷。」
「海風大呀。」明峰不動聲色的笑笑,「要過來取暖嗎?」
走出來一個妙齡女子,穿著短短的小可愛,腰肢纖白得像是會反光,短短的熱褲幾乎遮不住屁股。她嬌嬌的笑,挨著明峰坐下來。
她對明琦視而不見,不斷的跟明峰說話。她的眼睛狹長而明媚,仔細看,眼底濺著火光,也似火般灼燙。
明琦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堂哥!」
那女子對明琦望了一眼,她突然無法開口說話,睜大了驚恐的眼睛。
「哪,我們去海邊吧。」她湊在明峰耳邊,吐著氣息,「這麼好的月色,怎可辜負…對嗎?」
明峰溫順的跟她站起來,瞧也沒瞧明琦一眼。
明琦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失去語言和行動能力。望著這兩人漸去的背影,她突然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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