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掌心空空。
他感到淒冷。但這是應該的、自然的。那女孩沒有尖叫著逃走,反而照顧他,已經是意料之外了…
「你醒了?」驚喜的聲音,他回頭,愕然的看著坐在床側捧著書的她。
「…靜彤。」無意識的輕喊著她的名字。
她居然立刻紅了臉,「呃…欸。你想吃什麼?還是跟弄什麼藥?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麼辦。你的女僕動也不動,話也不應,我急死了…結果只能坐在這裡乾著急…」
著急。她為我著急。
「我病倒的時候,她們是不會動的。」龍環吃力的坐起來,靜彤趕緊上前扶他,像是非常熟慣服侍病人。「她們沒有生命。」
靜彤張大眼睛瞪著龍環,又回頭看看神情木然卻光潤漂亮的侍女。的確,這些美貌侍女缺乏生命感,像是一個個木偶。
「她們是我刻出來的玉人兒。」龍環慘澹的笑笑,靜彤體貼的拿了幾個枕頭墊著,讓他舒服的坐臥著,他長年緘默的心流動著隱隱的暖意。「她們是一種低等級的『式』,沒有生命。」
「…哇。」靜彤有些頭昏腦脹,像是一腳踏入了中國傳說故事。
愚蠢的人類偶爾也會非常靈光。最少禁錮他的方法殘酷而有效。這個強大的禁制不但讓他無所逃脫,甚至隔絕了所有生命的進入。
原本殘存的生命漸漸凋零、消亡,剩下他。
他愴然的望著黑暗,「這個地下伏流沒有任何生命。」
「誰說的?」靜彤本能的反駁,「你活著,我也還活著。」
龍環看了她一會兒,有些驚異。自從他受剮被禁之後,每百年賽祭,會送一個他指定的新娘。這是他精心推算的結果,最有希望生育出子嗣的姑娘。
這些新娘,幾乎都帶著灰燼般的絕望和憎恨。這種絕望和憎恨,與日俱增。通常都沒活多久,三五年就鬱鬱而終,最長的活不過十年。
當然,誰也沒生下他的子嗣。他覺得,死人本來就不會生育。她們一進入地下伏流,肉體雖然活著,心靈和魂魄都已經死了。
但這個外地來的,被綁架的姑娘,卻是活生生的,從肉體到靈魂。擁有暌違已久的溫暖和善良。
這不對,這太殘忍了。
他被關到幾乎死去,他知道這是多麼漫長殘酷的徒刑,沒有盡頭。
「…我會設法送妳出去。」他悲感的笑笑,有些遲疑的,輕輕拍她的手背。
原以為她會逃跑,她卻臉紅著瑟縮一下,怯怯的輕撫龍環的袖緣。「剛剛,我聽到你和神巫的對話。真厲害欸…用個水盆就可以顯像,太妙了。」
「…妳把這想成法術發動的視訊就比較好了解。」他呆了一會兒,試著提出她能接受的解釋。
「哇。」她驚嘆,「你知道什麼是視訊啊?」想想也對,他這個極大的房間滿架子書,從舊到要散架的線裝書到電腦雜誌都有。
只是有點頭昏。一個傳說中才會出現的龍王,知道什麼是視訊。
「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靜彤用力晃了晃頭,「我出不去吧?」
「我想辦法。」他閉了閉眼睛,「我盡力。」
「那你呢?」
龍環睜開眼睛,驚愕的看著她。她眼神一片坦白真摯,流露出沒有掩飾的擔憂。她年紀一定很小,小到還沒有被世俗和偏見污染。
「…我唯一出去的方法可能是死亡吧。」他自嘲。
「別這麼說。」她很認真,「你是善良的好人,這對你太不公平。如果、如果他們真的這麼對你…」
什麼挖出內丹啊、受剮啊…雖然不太懂,但她覺得是很糟糕又很痛苦的事情。能夠把龍王關在這個黑暗水牢的壞事。
「…你做了什麼讓他們這樣對你?」她聲音有些軟弱。
「妳說剜出內丹?」他露出冰冷的笑,「因為這個村子大旱的時候,我不忍心,給了他們一個水源。」
靜彤倒抽一口氣,臉孔刷的慘白。
她還太小,不懂這些醜惡。別說下去好了。他閉上眼睛,別開臉。
但靜彤卻搖著他,「他們、他們難道…恩將仇報?」
「我沒施什麼恩,只是順手引出地下伏流。」龍環低聲,「他們也只是想要保住永世不竭的水源。」
一片寂靜,然後細聲的啜泣漂浮在寂靜之上。
他轉過臉,靜彤臉孔蜿蜒著潸然的淚。「…別這樣。」
「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的,不要哭。」這個小姑娘的淚讓他冰封的心有絲暖意,讓他回想起,當初曾經多麼喜歡人類。「又不是妳做的,妳不要難過,不要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靜彤趴在他懷裡,哭得更厲害。「一千多年欸,怎麼可以這樣…」
她很溫暖。從心到靈魂,都很溫暖。輕輕攬著她,呼出胸懷的那口鬱氣。
我從來沒有真的恨過人類。真的。因為人類這麼複雜,從最污穢到最聖潔。
即使是被關禁了千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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