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咒師故事集 子麟記(完)

所以他才介意,特別介意。

春寒更深。連他都有點冷侵侵起來。在風地裡哭,明天她一定會鬧頭疼。

「…別哭了行不行?外面人家傳,麒麟族長多英明果斷,不讓鬚眉,流血不流淚。他們是不是看到妳的影分身啊?這不實的謠言到底是誰傳的?…」


「我在外頭硬挺,打落牙齒和血吞,在自己老公面前哭不得?要你管要你管要你管?」她哇的一聲,乾脆嚎啕起來。

明天她未必頭疼,現在他的頭就開始疼了。

「…好了沒啊?妳都有了好幾百代的子孫,都是玄不知道哪去的玄祖母了,還有個在當禁咒師的玄孫女了,別跟個小孩子一樣成不成?」

提到麒麟,她心情好多了。想把眼淚擦乾,發現手上這條已經一搨糊塗,甄進又遞了條給她。

殺千刀的,嘴那麼硬,卻準備的這麼周全。

「妳不是奉旨去看她?」甄進裝得不在意,「她怎麼樣?她惹出什麼天大地大的禍,驚動到要妳去看她?」

「沒什麼啊,」子麟玩著手絹,「就收了個弟子。」

收弟子?收到天帝下旨?「她收了誰啊?收了魔界那邊的小鬼?」

子麟輕咬著粉嫩的唇,露出帶點邪氣的美麗笑容。美麗是很美麗,但甄進有點發冷。每次她這麼笑,一定有人遭殃。

「喂喂…」

「沒啊,她只是收了這代的彌賽亞當弟子。」

甄進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他是少數閱讀過未來之書的天人。雖然只是極少的部份,但他也知道彌賽亞是啥。「…繼世者?」他輕聲的,不敢置信的問,「我聽說天帝有意禪讓…」

「對呀。」她甜甜的笑,「所以天帝才叫我去嘛。」

「她答應了吧?」甄進的頭髮幾乎都豎起來了。

「沒有欸。」子麟點了點臉頰,「我的玄孫女麼,怎麼會是賣弟子求榮的人?」

…太好了。沾上這檔子事,王母哪會善罷甘休。更不要說關係到皇位的種種政治風暴,為什麼都傳了幾百代了,這個麒麟還遺傳了百分之百禍頭子的天分?!

「妳幹嘛不逼她…」

「兒孫自有兒孫福嘛,」子麟爭辯著,「我不想逼她哪。」

「妳既然知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為什麼還偷蟠桃酒給她喝?」甄進大聲起來。

「呃…」子麟語塞,神情不太自然的低下頭。

「偷蟠桃酒!!」甄進又上了火,「妳知不知道這是砍頭的罪啊?若不是天帝人太好,幫妳扛罪起來,說是他喝醉要妳賜酒的,妳早就成了沒頭的慈獸了!我知道她跟小珊兒很像,妳難免有移情作用…」

子麟臉孔褪得雪白,她抓著傘,「我該走了。」

「妳給我站住!」甄進厲聲,「坐下!」

子麟呼吸粗重了一會兒,乖乖的挨著石凳坐下。

「妳見不得另一個小珊兒再死一次對不對?人類就是會死的,妳要看得開啊!別惹這種無謂的禍…」

「…為什麼小珊兒就要死呢?她是我、是我頭生女兒欸。」

「又怎麼樣?她壽算就是這麼長而已。」甄進凝視著她,眼神非常悲痛,「…她的死嚇到妳對不對?」

「別說了。」子麟臉孔蒼白,眼淚反而流不出來。

她才十五歲。她才剛開始談親事。枉子麟身為麒麟族長,卻救不了她。因為她的生命就這麼長而已,註定無疾而終。子麟強行到冥府搶人,但小珊早輪迴轉世。

子麟私下凡間是諸神幫著眾手遮天瞞過去的,若到冥府搶人還魂,這可就瞞不過。十府閻羅和子麟交好,怕她糊塗,這才趕緊將甄珊火速送入輪迴。

但誰想過一個母親的心情?

「她的死嚇到妳,所以妳說什麼要回族理事,甚至『賢慧』的幫我找個漂亮能幹的續弦,對不對?」

「…你幹嘛不娶她呢?她很好。」

「妳是白癡?我只要我的妖怪娘子!哪怕她是個沒用的膽小鬼,不敢替我送終,怕我死在她眼前!」

你怎麼會知道聖獸人妻的心情?

「我是怕啊,我非常非常怕!你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子麟大叫。

「…妳一生都像小孩子,幾千年了都長不大!妳習慣的人事物就不想放棄害怕別離!妳做什麼怕?反正妳是為了族人才嫁給我,我死了妳不就自由了?妳怎麼不往好的地方想,就這樣把我一扔了事?妳知不知道妳走了以後我過的是怎樣狗一樣的日子!?」

子麟怔怔的望著他,一股傷心和憤怒湧了上來。這混帳老公,殺千刀的。

「…我終於知道你惱我什麼了。」她嬌嬌的聲音都變了,「對,我知道夫人討厭天人,我又投靠了天人了,將來真有那一天,她不會對麒麟族發慈悲的。她只憐憫人類,所以我才去結人類這門親事。但我看來看去都不喜歡,世尊跟我提起了大聖爺的孩子,他提議我去看看…」

那個臉孔像是刀刻般嚴肅的青年,有雙無畏的眼睛。她喜歡這樣的眼睛。跟他同床共枕、生兒育女,然後愛上他。害怕面對他的死,怕到得逃走。天帝憐憫她的苦,破格讓這個修不成仙的呆子升天。

但這呆子,一點都不懂她的心。

「一開始的確是為了麒麟一族,我是族長欸。」她哭,「一開始的確是。」

她將桐花傘一丟,握著臉,哭著走入越來越密的春雨,臉上闌珊蜿蜒,分不出是雨是淚。

一開始?甄進呆呆的坐在涼亭裡,思潮洶湧。他像是石塑木雕的坐著,直到他的假期結束。

***

甄進臉孔有些不自在的站在麒麟府,腋下夾著一把桐花傘,手裡拿著笛子。

這次,他低聲下氣的請雲司幫他查子麟的假,好跟她排假排在同一天。雲司控著臉答應了。他前腳才出雲司府,後面就傳出如雷的爆笑。

他將臉埋在掌心,一陣陣發燙。

現在,守門的麒麟族人也控著臉。似乎不這樣沒辦法忍住相同的爆笑。「但族長要我們謝絕甄主官的探訪。」

甄進開始發悶了。「…請幫我通報一聲,我會一直等下去。」

守門的麒麟族人努力控制的表情開始有崩潰之虞。「咳,我們午膳時間到了。我想甄主官是君子,不至於自己進入吧?」他們飛逃而去,一路上傳來陣陣的爆笑。

他更悶了。

這些人到底是看了多久的好戲?一路上都有麒麟族人嚴肅的告訴他不可擅入,而且嚴重「警告」他不可往子麟的居處去,還把方位說得明明白白。

這也就罷了,還一面逃一面發出爆笑聲,讓他耳上的紅一直褪不去。

他到了子麟的居處。他眼眶瞬間泛酸。

這個歪七扭八的茅舍,就是族長的宮殿?這簡直就像是…就像是…

他們剛成親住的那個茅屋。

輕輕的,他走入了茅屋,子麟正坐在窗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頭。她轉頭找簪子,看到了甄進,梳子掉了下來。

「…你來幹嘛?!」她的粉臉潮紅,「我明明叫他們擋住你…」

「啊,我也是費番工夫的。」費番工夫忍受別人的爆笑。

「你到底來幹嘛?」子麟跳起來。

「來還傘。」他臉孔掠過一絲不自在,「…如果妳願意,我吹笛子給妳聽。」

「我不要聽!」她大叫,「殺千刀的!」

「笨妖怪。」

「就跟你說我是慈獸了!」她揮著拳頭,「混帳,甄進是混帳!」

他深深嘆口氣。「…是,我是混帳。」

子麟一扁嘴,哭了起來。

真要命。都幾千年了,他還是對她的眼淚沒辦法。他將笛子湊在嘴邊,又輕嘆一聲。

這是一曲「鳳求凰」。

「誰又是凰了啦,人家是慈獸!」子麟輕打他的膀子,又哭又笑。

無可奈何又寵溺的望她一眼,甄進繼續吹奏下去。

悠揚的笛聲在無盡春雨中迴響著。居然交融得這樣和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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