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有動靜。她凝聽片刻,確定是葉冷,多煎了一個蛋。他還是那麼沒有禮貌,連招呼都不打,直接的闖進來,大剌剌的用她的浴室,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
不過,她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總之,葉冷為什麼還沒有膩,為什麼要一再回來,一直讓她很納悶。
是。她承認葉冷的手是男人的手,所以她選了葉冷。但這不是葉冷回來的理由。她很早就知道,她的生活太忙碌、太滿,容不下當一個「女人」的空間。漫長的歲月讓她領悟到的事情很少,卻很接近真理。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儘管再怎麼親密,甚至有血緣關係。唯一能夠掌控的,唯有自己。
所以她不明白葉冷。
即使這樣親密的同床共枕,她的心還是冷靜的、疏離的,甚至帶一絲絲好奇和溫柔的對待不斷回來的葉冷…當然是子姪輩的等級,附帶若干調教。
頭髮溼漉漉的葉冷走進廚房,一臉狐疑。「我說啊,妳早八百年沒有月事了,為什麼浴室還那麼大股血腥味?該不會妳又多管誰家閒事吧?」
金櫻子沒有正面回答,「吃飯還吃土司?」
「我問妳啥妳答啥呢?」葉冷暴怒,「既然煎荷包蛋火腿了當然是土司啦!牛奶!」很囂張的把空杯子往金櫻子一推。
金櫻子暗笑,順從的倒滿牛奶,把土司放進烤麵包機。反正葉冷是單細胞生物,把嘴巴和胃塞滿了,就會忘記這個疑惑。
唬弄他那麼多年了,都能瞞過去,已然駕輕就熟。
但這次卻不太相同。
歡愛後過度證明自己的葉冷奄奄一息的掌著她的胳臂,「妳、妳還沒說…為、為何一大早浴室那麼大股…血腥味…妳、妳別跟我講偷漢子了…」
金櫻子考慮都沒考慮就給他一個肘擊,讓他翻著白眼從床這頭滾到地板上涼快。全身泛著枝條和和微微血味的金櫻子冷了他一眼,「你感覺不出來我偷了沒偷?」
葉冷憤然抬頭,卻嗆了一下…被自己的鼻血。這個女人誠心想殺他對不?!
「我是關心妳欸老虔婆!!」摀著自己鼻子,葉冷勃然大怒,「妳除了會動手打我還會幹嘛啊?!下手那麼重妳想殺夫是不是?!妳沒聽過夫是天出頭?!」
金櫻子瞪著他,緩緩的睜圓了眼睛,連禍種的枝條緩緩的、畏縮的退回她的體內。她知道,葉冷在她身邊時,禍種會更緘默順服,但她從來沒想過為什麼。
「…夫?」她終於開口了。
「就、就差個手續。」葉冷不太自在的硬著頸,可惜嗆著鼻血不太夠氣魄,「是說人類的規矩也沒什麼好遵守的…妳很在意的話,啊就、就把手續辦一辦好了。」
「…我?」她不可置信的按著自己的胸口。
該死啊。葉冷猛按住自己鼻子,本來就在流鼻血,現在更洶湧了…這個死老太婆真是美到慘絕人寰…尤其是這樣無辜又無措的按著自己赤裸的胸口…嘶…完蛋。
「這屋裡還有誰啊我問妳?」他惡聲惡氣的悶吼,「我總不會跟禍種那個,辦手續吧?!」
金櫻子研究似的看了他一會兒,「…為什麼?」
葉冷暴走了。為什麼為什麼?!他才想問為什麼!!媽的他為什麼離不開這個老虔婆啊?明明他看過她雞皮鶴髮的時候…但他又不是人類!
他喜歡漂亮女人就像人類喜歡豢養名種貓一樣,他看待人類就像人類看待貓或狗。人類分辨不出貓的年紀,波斯貓的確比較美麗。但也有人喜歡毛皮不那麼漂亮,但個性強烈的米克斯,不會因為貓老了就不喜歡。
雖然他這麼一個喜新厭舊的魔。他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就喜歡這個老是差點宰了他的老妖婆。
遊戲人間似的結過很多次的婚,就數這次求婚最忐忑。現在這女人居然敢問為什麼?
「客兄是哪一個?!我去宰了他!」葉冷暴跳,臉上的鼻血很滑稽的跟著甩。
「這是…小朋友說得『腦補』嗎?」金櫻子探究的眼神更深,「你也腦補過度了,葉冷。」
低吼一聲,葉冷衝進浴室嘩啦啦的洗澡,然後衝出來穿上衣服,氣哼哼的走了。一如往常,連再見也沒有說。
這個時候,金櫻子才認真的考慮,莫非他是認真的?
就算是認真的,也太滑稽了。葉冷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樣奇怪的要求?還有什麼是他沒得到必須從婚姻得到的呢?
子嗣?不可能。她這樣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的,月事在她依舊是黃家祖奶奶的時候早就沒有了,這樣違反常理的返老還童,也沒讓她的月事回來,葉冷應該比誰都明白。
葉冷不相信她?這更是笑話了。偷不偷漢跟結婚有什麼關係?一紙婚書的約束力,在她這個邪惡的枕邊人眼中,比衛生紙還不如。
那是為什麼?
但她的合理推想卻沒有推出任何答案,讓她自棄的嘆了口氣,放下了。葉冷說不定跟人打賭鬥氣之類的,原因太多,很難推斷。再說,他氣走了,可能很久以後才會看到他。
可第二天一早,她就被葉冷粗魯的搖醒,讓還不怎麼清醒的金櫻子抽了幾藤鞭。
「我為什麼想娶妳呢?」葉冷咕噥著,粗手粗腳的幫她套衣服。
「什麼?」金櫻子糊裡糊塗,卻被葉冷拖著跑,「要去哪?」
「辦手續!」
「所以我問為什麼…」
葉冷把她拖出門,塞進租來的車子裡,像是要吃人一樣盯了她老半天。好大半晌才悶悶的說,「反正妳沒損失,對吧?」
「是沒錯。但我不懂你能得到什麼。」
他發動車子,猛踩油門,咬牙切齒了一會兒,才粗聲回答,「我說過了。」
「說過什麼?」
「我們魔族,最喜歡罪在不赦的女人了!」葉冷大吼,「不要跟我說妳不記得!」
金櫻子深深的盯了他一會兒,發現要仰首才能忍住流淚的衝動。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禍種會畏懼葉冷。
因為葉冷,就是把她看成「一個女人」,而不是「違命巫」、「禍種寄生」,更不是黃家主母。
就只是,「一個女人」。
她內心最深刻也最卑微的願望,第一個擊殺的願望。徹底背反殺害情感的結果,就是在她心底落下最深沈也最陰暗的角落,唯一能讓禍種擊破的弱點。
葉冷暫時性的補上這個弱點,在她知曉之前,禍種就已經知道了。所以極惡之華才會畏懼而緘默。
現在,葉冷卻願意補強,不管時間長短,她總算在這段時間,可以比較輕鬆的抵禦住禍種的侵蝕。
雖然說,假的身分證和簡單的手續造就了一樁假的婚姻,最少不是人類法律承認的…她和葉冷都不是真正的人類。
這個品味不怎麼樣的風魔修道者,往她手上套了很俗氣的大鑽戒,活像個玻璃似的。他自己的也差不多,設計得更囂張。
但他笑得很得意,心滿意足。「以後妳打我,我可是可以打一一三的。」非常神氣。
警察能把我怎麼樣?而且先生,你好歹是個魔族,還是個王族。弄到打一一三的地步,不覺得很落魄嗎?
金櫻子默默的想。不過她沒說什麼,反而點了點頭。
且讓他高興一下好了。望著俗氣無比的婚戒,她想。反正該管教還是要動手,他也不見得真的會去打一一三。
畢竟葉冷很愛面子。
好吧。以後動手就輕一點。就算是假的婚姻,她也是很尊重的。
「根據人類的法律,以後妳絕對不能偷漢!」葉冷非常愉快的宣佈,特別強調,「尤其是那個死火把!聽到沒有?!」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金櫻子嘆氣,「不說焚獄大人品味沒有那麼差。」沈默了半晌,「我甚至不是人類。」
「屁!」葉冷嗤之以鼻,「除了人類以外,誰會吃飽沒事幹到處管閒事,當那個他娘的巫?妳就是老把別人家的棺材抬回來哭的死女人!妳到底要不要解釋浴室那大股血腥味是怎麼回事兒?!…」
我是人類。金櫻子驚愕的看著盛氣凌人的葉冷,發現潛伏在她體內的禍種發出尖銳的哀鳴,沈寂了。
她沒有求救,葉冷就救她了嗎?什麼都不知道的葉冷,就這樣彌補上她的兩大心病…她被拯救了嗎?
「妳幹嘛哭?」葉冷慌張得差點把車開到安全島上,手忙腳亂的靠著路邊停,「等等!不是只有要妳別偷漢,我也不會在外面偷吃!妳知道的嘛,吃過妳以後我怎麼還有胃口…」
葉冷胡亂的擦著她的眼淚,金櫻子卻按住他的手,將眼睛埋在他掌心,痛哭了起來。像是幾十年的心傷,終於有了癒合的機會。
她終於可以暫時的休息一下,不用永不停止的支付代價。雖然她知道,這只是飲鴆止渴,萬一葉冷離開,她必定會受創更深,恐怕會敗給永遠虎視眈眈的禍種。
但她依舊感激。
只是日後葉冷很氣悶。雖然說結過婚以後,金櫻子完全是VIP等級的待遇…娶個清末的女人就是這麼好,過足了當丈夫的癮。瞧瞧他那些人間的豬朋狗友,個個都是M,人人是妻奴,只差沒有捧馬桶伺候太后,還個個樂此不疲。
金櫻子真的奉行「夫是天出頭」的真理…大部分的時候。
但只要他偏離人類的標準一點點,譬如發脾氣砸個杯子摔個碗的話…總是被「伺候」的很周全,鼻青臉腫不足以形容,逼他好幾次都想打一一三。
可這女人,這該死的女人。總是一面幫他療傷,一面淡淡的說,「天若無道…偶爾也要逆天一下。夫君你說是不?」
「夫你媽啦…哎唷!請謝謝對不起!天有道了、有道了!不要逼我打一一三!」
葉冷很悲哀的發現,這時候金櫻子的微笑,真是令人絕望的美麗。
身為一個風魔王族,說什麼他都不能承認,自己就是他媽的非常M,M到不行。而且只對金櫻子這麼M。
太沒有面子了。
(代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