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佈滿淚痕和皺紋的臉在門外,「阿櫻…」她悲泣不已。
還沒五十呢。金櫻子滿心憐憫,趕緊把她讓進來。
「允武又打妳嗎?」她輕聲問,扶著婦人坐下,「還是送去醫院吧。」金櫻子含蓄的建議。
婦人卻拼命搖頭,「他、他平常好好的…真的快好了!是他爸爸說要離開家,他、他才…」
輕嘆一聲,金櫻子倒了杯異香異氣的冷茶給她,「定定神,我在聽。」
這婦人姓王,大家都喊她王太太。本來一家人普普通通的過日子,就生了個獨子。雖然那孩子老斜著眼、鬼祟的偷看金櫻子,但王太太倒是個歡快又沒什麼心機的婦人。認真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疼孩子了一些。
但現在的人生得少,偏疼些也是有,她就不怎麼看得出來有什麼問題。別人家還更寵,孩子也是活潑健康的長大。
王允武呢,長是長大了,大學也考上了。念了一個學期,就因為精神狀況休學了。回來以後很偏激,怨天怨地,怨父親不關心,怨母親保護過度,怨同學都看不起他,那些賤貨(他的女同學們)只會耍他,欺騙他的感情。
王太太提起來就淌眼抹淚,不斷責怪自己。像是責怪自己還不夠,連她的丈夫都推到她頭上。更因為允武動不動就吵吵鬧鬧,王先生受不了,乾脆打算一走了之。
王太太還沒來得及哭,允武就發狂了。他和父親扭打成一片,夾在中間的王太太還被打了好幾下--雖說之前偶爾也會被兒子打--但這次實在鬧得太厲害,鄰居報了警,王先生一怒之下提出告訴,現在父子倆正在警察局折騰。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鄰居都是有夫有子的人,不好干涉,想到金櫻,她就哭哭啼啼的上門來了。
「父子家哪有那麼大的冤讎。」金櫻子淡淡的說,「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就跟妳去警察局。」遞了條手帕給王太太,就轉身回房換衣,隨後扶著哭到無力的王太太去警察局了。
折騰到快天亮才保出來,王先生堅持要走,王太太還死哭活哭。金櫻子淡然的說,「攔得住人攔不了心,大難來時還是各自飛。」
王先生臉上掛不住,想發作脾氣,觸及金櫻子冷冰冰的眼神,居然一陣發冷,訕訕的拿了皮箱就走了。
允武還在跳,金櫻子在他眉心彈了一下,冷然說,「莫惹我。」他全身一顫,居然安靜下來,縮成一團輕顫。
王太太抱住他,即使是打母的逆子,還是她的心頭肉。
就因為這樣,才一直拖下來…雖然並不是太棘手的事情。
她安頓好王家母子,滿懷心事的回家。葉冷已經醒了,只套條長褲,一面搔著肚子,一面煎荷包蛋,看到她皺眉說,「才回來?只有土司和蛋喔。」
「嗯。」她開冰箱拿鮮奶。
「幹嘛把別人家的棺材抬回來哭?」葉冷嗤之以鼻,「那小子已經完蛋啦!不如賞他個痛快。」
「不忍心。」她倒了鮮奶,也沒喝,就坐在桌前沈思。好一會兒她抬頭,「葉冷,一直忘了問你,你奉養了李阿大的母親嗎?」
葉冷將裝著荷包蛋的盤子惡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摔,幾個蛋都跳起來。「妳、妳…妳還敢問!妳逼著我立了誓約,害我養那老太婆十來年,還得喊她娘!她娘的!老子從小當好漢,從來沒吃過這種虧…」
「那就是有了。」她陷入思考中。
葉冷終於明白她想做什麼,不禁瞠目,脾氣也忘了發。「…金櫻子,妳撞到頭?當初我附身李阿大,吃掉他的魂,能這般完美潛伏結合,乃是因為我是魔。」
「你代替了李阿大的魂,所以現在以人的身分活著。」金櫻子心不在焉的回答。
「…妳也知道?」葉冷叫起來,「但吃掉那個白癡的是魅,魅啊!妳知道魅是啥對吧?連妖怪都不算,更不是人魂欸!那是…」
「我知道。」金櫻子無奈的打斷他,「我都知道。」
魅乃是陰氣所化,無知無識,飄飄蕩蕩,靠吸收生氣維生。這和魑魅不同,別是一般,別說排不上妖的行列,連精怪都不太沾得上邊,是種介於生物和非生物中的妖異。
當然也有魅成妖的,但那是附體轉化,或吞噬夠多的魂長出靈智的,之後勤加修煉,才勉強可以化妖。
同樣是附體噬魂,跟葉冷比起來,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葉冷雖然被她禁錮制服,但還能完美的融入那具人類軀殼,甚至可以修道。但那魅形成不過十來年,靈智低下,僅記得食慾而已。現在還能說話行動,是複製了被吞噬的魂,宛如鸚鵡學舌。
就是這樣,她才猶豫不決。若是拖出陰魅不難,難的是連鸚鵡學舌都沒有,這具空空的軀殼恐怕就成了植物人,王太太恐怕受不了。但要脅迫陰魅如葉冷般,它又沒有足夠的靈智了解那麼複雜的誓約。
「照我看,那人類是活該,並不是倒楣。」葉冷哼了一聲,「若不是自格兒發神經,心底蓄滿讓人舒服的陰暗卑劣,誰想吃那種魂,又誰有辦法吃?跟妳非親非故,有什麼好管的?想妳當初待我那麼狠,倒縱容那混蛋平安過那麼多年…」
「我倒是懊悔當年沒除惡務盡。」金櫻子輕嘆一聲。
「…妳給我說清楚,金櫻子!」葉冷把杯子朝地上一摔,潑了一地牛奶,「怎麼啦?我是什麼地方讓你不滿意?明明昨兒晚…」
金櫻子沒理他拼命吹自己在床上多英勇的事蹟,只是冷下眼神,手臂滾出無數藤蔓,「摔杯子的罪,可是很重的。」藤蔓破空響亮的一鞭,「你覺悟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