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學姊之十三.意雲

靜覺得,意雲是生來和她相沖的。

大部分的時候,靜忙得頭得抬不起來,意雲的冷嘲熱諷都當成耳邊風,有回太煩了,回她一句,「意雲,妳今天第六次來找麻煩了,到底是企劃部太閒,還是公司冗員多?」


好死不死,企劃部主任聽見了,臉色發青的問意雲的工作進度,她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來,但是跟靜的冤讎又結深了一層。

「又跟意雲槓上啦?」中午一起吃飯時,彥剛閒閒的說。

靜把Menu砸在彥剛頭上,「閉嘴!災禍的根源。」

他笑了起來,「謝謝學姊的保護。」

意雲喜歡彥剛,靜知道,彥剛也一直是知道的。

早在研究所的時候,這個大學的學妹就一直藉著辯論隊的因由,想辦法親近彥剛。那時彥剛還有遠芳,意雲只是個可愛膩人的學妹而已。

但是彥剛和遠芳被迫分開之後,意雲就很積極的對彥剛表達好感。

若不是靜調到這邊來,中午彥剛都會被意雲拖著一起吃飯的。

「我還是喜歡跟學姊吃飯。」彥剛說。

「因為我是人肉盾牌。」靜嘆了口氣。

「…學姊…我知道妳很委屈…但是我心裡…不能夠…」彥剛沈默起來。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很難接受這種IBM,」靜把話題岔掉,「就算她美若天仙也一樣。」

其實,意雲很美,公司追她的男人屢敗屢戰,只有增加,沒有減少的。就算她再IBM,追求者只會解釋成活潑健談。

但是她就是只對彥剛傾心。

靜搖搖頭。

「你有什麼好?」實在不解。

「喂~學姊~妳這是什麼態度阿?」

若不是那天不慎撞見了掛著淚的意雲和彥剛,靜從來不在意意雲說得話的。

推開太平門,想抽煙的靜,看見哭泣的意雲,彥剛尷尬的遞面紙,「對不起…」她想退出來。

意雲一個箭步,將靜拖進樓梯間,「妳幹什麼!意雲!學姊腳不方便,妳幹嘛這麼拖著她!」彥剛喝斥她。

意雲瞪著他,眼中有著火焰,臉上胭脂半褪,大顆大顆的淚珠掛在臉上,悽美的悲愴。

「她有什麼好?學長!你告訴我…我哪點比不上她?我比她漂亮、比她身材好、比她年輕…我不抽煙不喝酒…學長你知道嗎?她混過黑社會~」意雲走到彥剛的面前,「看我,學長,看我…我一直愛著你,也只愛著你阿…我贏不了遠芳學姊…那也就罷了…我怎麼會…怎麼會輸個這種爛女人!」

「閉嘴!意雲!」彥剛的臉發青了起來。

「我偏不要!她是個爛女人!她和人家同居了好幾年,後來那個人看透了她,把她甩了!學長你被她騙了!她是賤貨賤貨賤貨賤貨…」

氣得發昏的彥剛,等清醒過來才發現他動手打了人。但是那重重的一掌沒打在意雲身上,卻打在擋住的靜臉上。

靜被打得一偏,彥剛趕緊扶住她,「學姊!」

回過神來的意雲,眼淚如泉湧般。「妳以為幫我挨這一個耳光,我就會感激妳嗎?妳做夢!」

靜等暈眩過了下,臉頰才火辣辣的痛起來,嘴巴破掉了,口裡流動著鹹鹹的味道。

「我不是替妳挨的。我只是不希望為了這一個耳光,學弟居然得對妳歉疚,讓妳予取予求。太難看了,意雲,為了個男人這樣踐踏別人。」

「妳懂什麼…」意雲痛哭起來,「妳根本不懂愛情…」她掩面跑出去。

「對不起。學姊,對不起…」彥剛難過的幾乎想掉淚,將手帕沾了冰水,幫她敷在臉上。腫得高高的掌印,青紫夾著慘白。

這一掌打得靜有點昏沈,「學弟,不管怎樣都不該打女人,就算是再可惡的女人。」靜厲聲說。

「對不起…」彥剛輕輕的擁著她,不讓暈眩的靜跌在地上,靜頭倚著他的前胸,閉了一下眼睛。

彼此聽到對方的心跳。

靜緩緩的推開他,摀著臉要離去。

「學姊…我帶妳給醫生看…」彥剛跟著,靜搖搖頭,「不用了,傳出去能聽嗎?」

靜自己去看了醫生,醫生要她觀察幾天,因為靜吐了,有輕微的腦震盪。但是她不肯住院,拿了藥就回家,臉用紗布貼起來。

這件事就這樣落幕,一切回到軌道吧。

第二天一到公司,整個公司沸騰起來,學弟怒吼著,意雲在哭。

「我有說錯嗎?你明明變心了!你忘了遠芳學姊,愛上了那個楊靜!我只是好心的告訴遠芳學姊,有什麼不對~」

夠了!

靜轉身走出公司。回家寫辭職信,並且給遠芳發e-mail。

學弟…我只能做到這些而已…

去淡水的海邊坐了一天。非假日,冷清清空蕩蕩的淡水碼頭。靜抽了好幾包煙。

很晚很晚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看見彥剛陰鬱的坐在樓梯口。她想轉身,彥剛擋住了她。

「學姊!跑去哪裡了!我好擔心!」

靜仔細的看著他臉上的焦慮和無奈,「沒啥,累了。晃晃。」

相對無言。

「早些睡。」輕輕拍拍他的頭,靜吃力的慢慢爬上樓梯。

第二天,靜開始騎機車上班,也不再跟彥剛吃午餐。錯開所有可能的交集。※

但是劍紅找她,靜也婉拒了。

「為什麼?如果妳真的在意彥剛…」劍紅也開始不悅了。

「不,我只是不想拿你當擋箭牌。劍紅。我想靜一靜。」靜的臉上出現冰封的孤寂。

他嘆口氣,每天默默的跟在靜的機車後面,確定她平安的到家。

靜恢復了原本還沒認識彥剛時,寂然的生活。彥剛來找過她兩次,每次都讓她擋了回去。

意雲請了長假,靜的辭呈被退回,彥剛開始拿辦公室當家,日日夜夜瘋狂的工作。

冬天的氣息越來越深濃,靜也沈默到像是不存在一樣。

寄給遠芳的e-mail過了一週,還沒收到訊息。

靜看著灰色黯淡的天空,份外的疲倦。回家吧。久久不發作的腳傷,又開始痛了起來,痛到無法騎機車。

跛著離開公司,卻看見彥剛眉頭深鎖的走出大樓,為了不想跟他狹道相逢,匆匆的,靜推開附近的小小酒吧,意外的看到意雲。

意雲瞪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射到大幅的窗外。旋即彥剛匆匆的走過去,意雲的目光只是戀戀。

這種渴慕的眼神,讓靜的心裡波動了一下。她走近意雲,坐在她的旁邊。

「妳有什麼好?」她的嘴巴,還是那麼不饒人。

「他有什麼好?」靜反問她。

「妳什麼都不知道!在學校的時候,他和遠芳學姊…」

「我什麼都知道。」靜要了長島冰茶,「我知道妳愛上的不只是彥剛,還有他對遠芳的好。妳希望他的專情放在妳的身上,但是若是真的放在妳身上,那又不是專情了。」

意雲怔怔的看著她,一顆很大的淚珠從頰上滑下。

「妳胡說。」

「若是彥剛和遠芳在一起…妳大約不會覺得如何…但是和我,就是不行。」

「都是學長不好…他不該背叛…」她抽泣的聲音,非常的心碎。

靜喝著自己的長島冰茶,默默的聽著意雲的哭泣。

「我沒有愛上彥剛。彥剛也沒愛上我。」靜打破沈寂。

「騙鬼!妳想騙誰阿~」意雲涕淚縱泗的狼狽著。

「…其實,妳一直都知道。」靜搖搖杯底的冰塊,「只是…妳對這樣的等待…厭倦了。妳只好把敵意發洩在我的身上。」

「亂講…亂講…」她蒙著臉,不顧胭脂水粉讓淚水侵蝕了。

靜沒有安慰她,任她哭倒在吧台,最後搭計程車將意雲送回去。

她也只是靜靜的抽煙。

回家,上線。e-mail 的信箱裡,居然有遠芳寄來的信。

靜點了好幾次沒點開來。對於將看到的內容,靜的心裡感到很沈重。

「親愛的學姊,對不起,我剛去德東旅行了十天,回來才看到了信…也為了學妹的莽撞,向妳致歉…

…我相信彥剛…我也知道學姊…妳不知道,我也是學姊的讀者吧…

…如果愛情只剩下猜疑…那沒有維繫的價值…

我知道我不在彥剛身邊,他會徬徨。他的感受我都懂。但是我懂得彥剛,他總要關心一個人,然後被關心。就算不是愛情…

…我想,學姊也是吧?世上的情感,不是只有愛情而已…」

看完了信,重重的一滴眼淚,啪的掉在鍵盤上。

居然只有個千山萬水,連面也沒見過的遠芳懂得。

靜坐了一夜。

天明,要出門,彥剛正好下樓。他憔悴了些,但是神情輕鬆,想來遠芳給了他信。

他開車門,靜也如常坐進去。他看著靜臉上仍殘留的瘀青,黯然。。

「就要痊癒了。」

「再也不會了。」彥剛握緊方向盤,指節發白。

默默回到公司,同事站得遠遠的竊竊私語。

意雲真的辭職了。但是靜卻在走廊上碰到她。

「妳辭職了吧?」

「我不能回來談方案?」她的口氣還是那麼差。

「在哪工作?」

一聽名字,靜愣了一下。

不是跟劍紅同公司嘛?只隔兩棟大樓。

靜笑了出來。原來,大家都還沒有離開。

她又點了另一根煙,緩緩的呼出去。這輪迴的笑鬧劇,我們還是得繼續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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