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恆居然來求親了。
這個向來冷靜自持的李教官,也不免狼狽而慌張。她終究還是個青春年少的女孩,春花秋月,不免有傷春之嘆。
但落到賢良屯容身的地步,雖然她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怎麼認為貞操有那麼大的重量…可是風俗如此,她除了明面上的理由,還為了父兄仕途隱憂,才毅然從軍離家。
她承認,在冀州時,對這個英勇作戰的小將頗有好感。梁恆也隱約的透露過愛慕的意思,她覺得心甜,卻沒有回應。
她畢竟是個冷靜理智的人。
但梁恆居然真的來求親了。
她是願意,很願意把姊妹嫁出去…反正她對姊妹們說,賢良屯是她們永遠的娘家,嫁得不好儘管回來。本來這些女人就不該一心求死,只剩下進烈女祠的價值。若是她們嫁得出去,這會是一個好的開端。
可…我呢?
她遲疑、惶恐,第一次讓情感勝過了理智,不知所措。
最後是楚王班師回朝前,刻意繞來見她,才讓她願嫁。
兩鬢飄霜的楚王,滿臉疲憊,卻沒有大捷的喜悅,反而充滿苦澀。「經營多年,原本想聚而殲之,保百年平安…但京中催之甚急,只能勉強滅一部,後患無窮,頂多十年無邊事罷了。」語氣非常蕭索。
李瑞早就暗自猜測,楚王多年按兵不動,反而禁邊、力緝走私,牽制大部隊炫耀武威卻沒有大動作,就是想磨得北蠻因為過冬糧食不足,決意傾力死戰,聚而殲之。
不然遊牧民族無城無寨,一但遷移,草原茫茫,何處尋跡?只是白白耗費糧草、疲師困帥,落得埋屍大漠的慘況。
「…聖上,不好了嗎?」李瑞低低的問。
楚王不言,只是微點了點頭。
沈默降臨,帶著深刻的壓抑。
「皇太女敏於內政訥於軍事。」楚王打破沈寂,很淡的說,「先帝子嗣無多,僅存她和我。疑我應該,但牽累到妳了。瑞兒,冀州一役打得漂亮,頗有大將之風。但也是因為太漂亮了…」
多疑的皇太女,會覺得李瑞是楚王的接班人,或有一天,為他接掌邊關十萬大軍。
「妳嫁了吧。」楚王淡然的說,「看起來妳也喜歡那小子。若是晚個一兩年,新皇順利接位,嫁與不嫁,尚可思量。但這個節骨眼上…」
他站了起來,「不過還是看妳心意。至多退伍罷了,也不是非嫁不可。梁家是皇太女的人…妳若嫁了,想再從軍也不是難事。梁家應該會繼我之後接掌邊關吧…不要太蠢的話。」
不過楚王卻笑出聲音,「妳若嫁過去,提醒他們家別這麼提前的討好皇孫女。這真的很蠢。」
李瑞思考了一夜,點頭允嫁了。
這有理智上的思考:父兄都在朝為官,不能讓新帝存了疑惑。但也有情感上的渴求。
她的夢想和賢良屯其他女人沒什麼兩樣…也渴望有家有子,當一個像她娘那樣的母親。
在鳳帝駕崩前兩個月,十九歲那年,她安頓好賢良屯,嫁給梁恆。同一年,翼帝繼位,旋即將楚王改封蜀地,鎮守大燕另一大患。
但嫁不到半年,李瑞就湧起淡淡悔意。
若說這段短暫的婚姻有什麼值得回憶的…也就只有男歡女愛的滋味吧。難怪男人那麼貪色,原來這樣的美妙。
但這樣銷魂蝕骨的美妙,並不能抵消在梁家束縛至極的痛苦。更何況梁恆漸漸淡了…京城多少嬌嬈千金仕女,英姿煥發的李瑞扔到這裡,只是顯得粗鄙無文罷了。
當情感漸漸冷卻,李瑞冷靜的理智就開始運轉。
旁人或說李瑞嚴肅,沈默寡言,謙恭有禮。可除了她娘以外,卻沒人知道她心底有著強烈的反骨。她從來不把社會規範當成唯一準則,而是徹底的思考過,覺得沒有錯誤,才打從心底遵守。
所以她從來不覺得貞操是啥了不得的東西。當初被劫時,若是失去貞節能夠保全性命,她又無可扭轉,會以保命為第一。
只是她剛好足以扭轉,而且還有好友等著她救援。
被狗咬一口,錯在狗又不在我。哪能因為狗的錯殺害自己。死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那樣輕飄飄的死,意義在哪裡?如果連殺害自己都不猶豫,那為什麼不做些什麼?反正連死都不怕了。
就是這種接近離經叛道的反骨,她才那麼大方的承認男歡女愛的耽溺,甚至有些悲哀的了解到,為什麼有的女人被丈夫打得要死,還是不肯棄離。
除了明面上種種理由,大概是,丈夫才是唯一合法合理可以耽溺歡愛的對象吧?
但那不是我。李瑞默默的想。
為了時間很短的耽溺,然後去換取很長很長的痛苦和折磨,一點都不划算。她寧願回去賢良屯,金戈鐵馬,馬革裹屍,求個痛快,而不要這樣慢吞吞的悶死。
更何況梁恆完全厭了她,根本不來她房裡了。她連足以忍耐的孩子都沒有,有什麼理由必須留下?
她想得很透徹,很透徹。而且擎伯伯說得一點都沒錯,梁家真的很蠢。原本梁家是翼帝的人,但他們卻在翼帝還是皇太女時,就開始討好馥公主。馥公主一墜馬,現在又開始討好長公主了。
翼帝,可是眼中揉不進沙子的人哪。
所以,梁家一準備將她降為平妻,她這個在戰線打滾多年的教官,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她自黥其面,並不是因為梁恆。而是她要警惕自己,不要因為這種短暫的耽溺,而再次困死自己。
她不適合婚姻。
直到很久以後,她聽到兩個哥哥的作為,以及梁恆的遠貶,雖然啞口無言,卻也失笑。
梁家落到這地步,當然兩個哥哥佔了很大的緣故。但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梁家實在太蠢。
哪個皇帝會樂意看到登基還不太穩定時,臣子就忙著跟自己兒女眉來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