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侯君 之七

李瑞對「十三」這個數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就是她十三歲的時候,遭遇了巨變。一小股流竄的北蠻子打劫了他們,她被挾持到路旁的草叢裡。

作為一個年紀這樣小的豆蔻少女,無疑的,她很冷靜,甚至沒有多做抵抗。只是那個臭死人的北蠻子亂摸亂親,忙著脫她衣服時…她覷緊了時機,一金釵要了他的命。

自幼和母親習武,不是學來當花架子的。


她甚至偷偷尾隨在這些縱情殺戮淫虐的北蠻子後面,搶救了呆若木雞、衣衫破碎的好友,付出身中六箭的代價,和好友一同奪馬逃出險境。

雖然事後她抖得厲害,也嘔吐不已,但心底還是慶幸的、並不怎麼畏懼。她和好友性命安好。她的娘就常說,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什麼都來得及。

但她付出重傷救回的好友,卻在返家不久,被逼得上吊,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想不通,完完全全想不通。

真正讓她畏懼的,不是會死掉會流血非常難聞的北蠻子。而是這些將她們往死裡逼的鄉里。

那一年,她苦苦的想,苦苦的思考。

不是她被嚇呆了嚇傻了。而是她牛脾氣倔上來,非要想通這個關節不可。她想明白了男女失衡的問題,想明白了禮教吃人之處,就在她咬牙切齒卻無法可施的時候,剛好織造坊遭難。

這個織造坊,她跟母親來過。母親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許多戰地孤兒要安置,民政要疏通,靠她那個請客吃飯的父親是遠遠不夠的。她跟著母親去探望這些神情陰霾的婦女時,心底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同情,卻沒有更多。

現在,現在。

現在她心底深刻的忿恨和悲怨湧了上來,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

是她們的父兄、家國護不住她們,難道是她們的錯嗎?同樣是大燕之民,為什麼其他子民能夠得到國器重兵的保護,她們卻被排除在外呢?

但能怪其他人嗎?在遭難之前,她也不比別人更好,不也抱著廉價的同情嗎?

那天她發洩似的打斷了四根槍,射了三壺箭。看著自己有繭的雙手,這個年少的女孩發起怔來。

我學武多年,所為何來?

那一天,原本朦朦懂懂的李瑞突然驚醒了,起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她從那天起,從一個孩童,徹底蛻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

眾人皆棄,是吧?家國不保護她們。沒關係,我來。

我學了那麼多年的武藝,總不是耍花架子準備取悅未來的夫婿吧?古有木蘭從軍,今天不能有個李瑞守屯麼?

這就是為什麼,李瑞會毅然從軍,不惜走後門跑關係。她要一個名分,一個合理養兵的名分。她不求能建功沙場,但絕對不要眼見和她同命的倒楣婦女們不同運。

於是,賢良屯開屯了。在楚王撥下的軍費和母親的私房贊助下,修起一個非常堅固結實,傲視諸屯的小城。但是楚王點名的軍營卻頂著軍令不肯開拔進駐,因為那屯都是不節之婦。

李瑞沒有憤怒也沒有爭辯。這個年紀還很小的駐屯官,轉向自己屯裡三千餘屯民招兵。

讓她意外的是,幾乎全屯都請戰,氣氛非常哀戚悲壯。

最後她只甄別取了二十名年輕婦女,幾乎都是北逃胡漢混血的女兒,騎馬是不用教的。其餘她取了一百名預備軍,用以守屯。

這是賢良屯第一支屯兵,皆是贏弱之婦,沒有受過任何訓練,拿不起刀,舉不起槍。但是逼到絕境之人,有股強烈血腥的乖戾,悲憤沖天。

李瑞去向楚王親自請旗,楚王正在帳內,預備剿滅正在集結的北蠻大軍。

「哦?已經整好軍了?」楚王有些意外。他雖然憐憫這些女子,卻不認為李瑞能改變什麼。他之所以支持,是因為織造坊對燕雲的軍衣供給日漸重要,而李瑞頹唐近年,若這件事情能讓她恢復元氣,也不妨順勢應之。

「想叫什麼名字呢?」他打算親書軍名,最少那些桀傲不馴的軍頭,還能賣點面子。

「哀軍。」

楚王瞪著她這個頗類其母,冷靜淡然的世姪女,目光漸漸柔和。「…確定嗎?」

「確定。」

他點了點頭,親書了張揚如劍芒的「哀軍」,賜了軍旗。

日後這個繡了「哀軍」的軍旗,成了幽州無人不膽寒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