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後,瀲灩還是決定去跟他談談。
鄭劾羞得手腳無處放,只能一下一下的削著蘑菇柄。他們在這兒作客,入境隨俗,還是會幫著勞動的。瀲灩也撿起一朵大約蘿蔔大的蘑菇,幫著削。
「鄭劾,你現在應該是入世的階段…」她試著跟他說明。
「我知道啦!不要說了!」他很兇的嗆回來,「…我知道我變得很奇怪,不要說啦!」
哪你臉那麼紅幹嘛?我都擔心你會腦溢血。
「…以前你這階段怎麼渡過去的?」瀲灩無奈的問。
「我在戒院住滿三年。」鄭劾語氣有些淒涼,「累得快死掉,背戒律背到腦子要爆炸,就過了。」
瀲灩啞然,默默的削蘑菇。
沈默很久,鄭劾期期艾艾的問,「…那妳、妳…一點點,就算只有一點點,也…也沒有…沒有嗎?」
瀲灩瞪大眼睛,突然滿痛恨自己聰明智慧。裝傻吧?趕緊裝傻過去…不然未來怎麼相處呢?
但不誠實。唉,這是她唯一的夥伴。對他都不誠實,將來還有那麼多困頓等著他們呢。
「當然有。」瀲灩頹下肩膀,「連草木都有情,何況我呢?」
鄭劾的臉更紅,幾乎發紫了。他手底蘿蔔粗的蘑菇梗讓他削得跟牙籤一樣。
「但我可不會現在跟你討論這個。」她把鄭劾手底的小刀和牙籤拿走,省得他開始削自己的手指頭,「你現在是入世階段的影響。我也不阻你,湮堵本來就是最差勁的治水方式,修煉亦同。
「情是兩面刃,不是只有歡喜,還附帶著悲恨。我想你現在也不想守什麼戒律了,說不定除了我,還會喜歡別的女生…這沒關係。但你要想清楚,不是你付出了情,對方也付出相對的。情若是沒有覺悟、不想背負責任,那就成了濫情、惡情。我不叫你守,但你仔細體悟戒律的真意。」
她的臉孔掠過一絲霞紅,「等你熬過這個階段,還想討論這個問題,我們再討論吧。」
瀲灩從容走開,鄭劾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手。
真是討厭死了,瀲灩。不要理我就好了啊,講這麼多。這叫我、叫我…叫我怎麼去喜歡別人嘛,討厭鬼!
「啊啊啊,真是令人討厭的階段啊~」他抱著頭喊了起來。
***
走到老族長的門外,瀲灩蹲了下來,無可奈何的等待臉紅過去。糟糕透頂,真是糟糕極了。
相處這麼久了,都十年多了,還問她這什麼爛問題,發作什麼鬼少年情懷。害她也變得奇怪了。
一定是相依為命太久了,身邊又只有彼此的錯覺。她不也以為自己喜歡過大哥?真的是修煉不足,有待加強。
她覺得臉紅稍退,一抬頭,老族長好奇的看著她,「肚子痛?」
「不不不,」她慌張的起身,「是有些事情想跟族長大人商量。」
「那蹲在這兒幹嘛?還滿臉通紅?」老族長更好奇了。
「呃…我在想怎麼開口比較好。用腦太過度了,真的。」
老族長點頭,「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囉?進來喝茶吧。」
這些年,生機蓬勃,人狼族的生活改善許多。最近發現一種叫做卡巴薩的植物葉片曬乾之後,拿來泡開水有非常馥郁的異香,也開始流行喝茶了。
族長慎重的燒水煮茶,耐性的聽她說。
「我們千里而來,不惜違背封天絕地的指令,是因為想追查一個神器的下落。」瀲灩說。她很高興在談論正事的時候,可以把鄭劾那死傢伙造成的困擾趕出去,「而神器的線索,似乎就在此界的仿器身上。」
她儘可能的簡化,但仔細的描繪神器和仿器可能的模樣。
老族長仔細的聽,「我出生的時候,就是妖魔大戰時代了。」沈吟了一會兒,「但聽妳敘述,那個什麼仿器的,好像是至尊擁有的『囫圇』。」
「…啊?真的有嗎?」瀲灩興奮起來。「能夠請他借我們看一看?」
老族長瞪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妳告訴我,是不是『人類』這支種族就擁有什麼都不怕的傻膽,而且一定要跟魔界至尊槓一下的個性呢?」
「呃?不,不是。」瀲灩糊塗了,「人類差異性極大。」
「我本來也這麼覺得。」老族長笑得更大聲,「那為什麼明峰和麒麟嚴重惹毛了魔界至尊,你們也想比照辦理呢?」
※
老族長說,囫圇是魔界至尊的王權象徵,足以號令群魔。
當初天人殘軍不知道犧牲多少性命,用盡所有手段,巧取豪奪的才從某界天帝手上搶來這個永生的祕密,更不知道發動多少次內戰,才確定了神器的歸屬,成為王權的象徵。
可以說,「囫圇」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性命和血腥,才能保留在魔界至尊手上。
第六代路西華就是憑著「囫圇」逼迫眾魔承認他至高無上的權力,進而統一了原本分裂的魔界。之後禪讓給他的兒子,就是現在的魔界至尊,第七代路西華。
兩代魔王將王權象徵看管得非常謹慎,唯有一年一度,將洗罪的人魂轉化為魔才會拿出來,其他的時候都收攝在體內。
「連魔后都沒能碰到的神器,妳覺得他會願意給妳看嗎?」老族長苦笑,「恐怕連妳剛開口說要看一看…就身首異處了。」
瀲灩愣了一會兒,「…若仔細跟他說明,我想魔王…」
「孩子,親愛的麒麟姊妹。」老族長嘆氣,「魔族不如我們妖族。他們多疑心、奸滑狡詐,鬥勇好報復。慢說魔界至尊不是你們這樣尋常人類見得著的--他讓麒麟擺一道,到現在還餘怒不息--平常怕暗殺,連我們進貢的使者都捏把汗,年年相同,不敢換人呢。
「魔王更是有一千個心眼,每個心眼內還套著一千個呢。他只會心疑你們是怎麼來的、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不軌,不把你們關在宮裡十年八年觀察,連話都說不上。這還是好的,若是一見面他二話不說,動手斬了呢?你們這麼點微末道行,跟我們家的孩子打打可以,真鬥得過魔王嗎?他可不是世襲的公子哥兒,是真正有大本事的王者呀!」
瀲灩聽老族長這麼一串長篇大論,倒是為難起來。她來這異界,見過不少大人物,幾乎都是親切有禮的,連冷冰冰的尤尼肯都青眼有加,說來真是運氣極好。
莫非這種運氣終於用盡了?
明明只是戰敗的白魔,怎麼心性這麼像黑魔?她跟黑魔一點交情也沒有,這種情形還真的糟糕呀…
思前想後,難道就此罷手?說什麼都不可能的。不管怎樣,都要闖闖看的。她相信,一直在背後凝視的「那位」,不會真的袖手旁觀。
「不管怎麼樣,」瀲灩鬆開眉頭,對老族長笑笑,「我們都是要去的。本來以為要跋山涉水到處詢問呢,竟然乖乖待在一個地方沒動,怎麼可以不去呢?」
看了她很久,老族長搖頭,「唉,妳這個眼神啊…真是。妳這是麒麟的眼神啊!說什麼也沒用…我派人送你們去皇城吧。沒辦法啊,我對你們這些人類的姊妹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啊。」
瀲灩看著搖頭的老族長,主動的擁抱他。「族長大人,兄弟。我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姊妹。人類的姊妹,麒麟的姊妹啊。」老族長拍著她的背。
「願泰逢看顧我等。」瀲灩遮住一隻眼睛,行了一個非常古老的禮。
等她走遠,老族長搔搔頭,「泰逢?」
***
她找到了鄭劾,「我剛跟老族長談過了,應該有仿器的下落…你要用同心符看經過嗎?」
沒想到這個堂堂一代宗師,憲章宮監院,居然臉紅得像番茄(還是煮過的番茄),含羞帶怯的拼命搖頭。
…你,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和妄想啊?
瀲灩放棄追問,蒙了蒙臉。然後振作起精神,盡量簡約的告訴他談話內容。
「我去就好了。」鄭劾很堅定,「太危險了。」
「當然是一起去,咱們是一體的…」看到溫度驟然升高的鄭劾,瀲灩慌忙改口,「我是說,咱們是一條船上的。哪有你去我不去的道理。」
「…我好高興。」
瀲灩覺得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像是受到驚嚇的貓。「…高興就好,我去收拾東西。」
她轉進房間,抱著腦袋簡直想尖叫。拜託你繼續罵我妖女、跟我吵架揮拳頭吧!怎樣都好,就是不要這樣啊啊啊啊~
她突然好討厭鄭劾這個該死的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