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儲卻不肯鬆手,硬拉著她席地而坐,像是怕鬆手她就跑了。
雖然她的確很想跑。
只是這樣拉拉扯扯,傳到父王耳底…恐怕會被誇張一千倍,然後就會當個貨物似的強塞到皇儲手裡,搞不好還附帶幾個妹妹。
「您、您…」她被迫坐在地上,顫著聲音,「您來親善訪問,恐怕我父王想的是另一件事情。談談無妨,但、但是…您還是鬆開我的袖子吧…」
皇儲睜大眼睛看著她,頓時改觀許多,他鬆了手,頻頻道歉。「實在是見到菫花太高興了,所以失禮了。妳我年紀相仿,同樣都是王室中人,不需要什麼您不您的,反而生份。我的母親都叫我沐恩。」
…你告訴我小名做啥?織菫縮了起來,警惕的看著他。
「我知道妳的閨名兒了,當然也該讓妳知道我的小名囉。」他笑咪咪的,令人如沐春風。
「…我不知道猊國任何機密。」她緊繃的說,「而且我父王非常不喜歡我,所以呢…」
皇儲滿臉疑惑,「妳父王為什麼不喜歡妳?我若有一個妳這麼聰明練達,條理分明的妹妹--那怕是堂妹表妹,再怎麼遠親的妹妹,我跟我父皇做夢都會笑了…他腦筋哪裡出毛病?」
微微張著嘴,織菫瞪著皇儲,整個被搞糊塗了。這是很精細的陷阱麼?
「我的臉。」她乾脆直說。
「這是印記,不是嗎?」皇儲搔了搔頭,「我的耳朵,妳瞧,像魚鰭。誰沒有呢?」
看著他真摯誠懇的眼睛,織菫糊塗的更厲害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鍛鍊的世事練達,可以冷眼看出別人沒說出口的陰謀詭計,遇到這個怪異的皇儲,倒是一整個撞壁。
明明遠遠看著他和父王應對進退都很冷靜圓滑,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但皇儲沒給她太多發呆的空間,就著她史書稿的某些論點,開始討論起來了。
雖然是這樣怪物似的長相,但她還是猊王妃唯一的親生女兒。若是猊王妃過世,在猊王再娶之前,她必須代行國母之職。所以她從小就接受國母的教育,或許是猊王妃教得太好…她若嫁到任何一國去,都是獨當一面的國母。
但她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國家,所有的知識和抱負都只能擱置。明明有那麼顯著的弊端和愚蠢的施政,她卻一句話也沒得多說。
織菫將這些感慨都寫入史書稿裡頭,以古諷今,誰也沒看出來…但這個魔界至尊的皇儲,卻敏銳的看到了,還跟她討論。
她被當成一個對等的、可敬重的學者看待,真令她熱淚盈眶。
談足了一個早上,餓得要命,跑去雪熊主母那兒討飯吃,邊吃邊爭論,聊了大半個下午,王宮那兒三催四請,皇儲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宮了。
真沒想到,還有人跟我說得上話。織菫慢慢的走回自己居所。今天說得話,比我一年跟人交談的話加起來還多。
我要的,真的是愛情而已嗎?她問自己。我要的是尊重、理解,和說得上話而已。
不對我的臉產生厭惡和恐懼,就這樣。
她默想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或許將來再會無期…但這次偶遇,卻給了她很大的信心。我寫的史稿,還是有用處的。只要有一個人看得懂,那我就值得了。
我在這世界上,不是毫無痕跡的。
但是當天晚上,皇儲卻跑來敲她的窗戶。
…怎麼還會看到他?他不是要回去了?
「…我覺得神廟太有趣了,想多留兩天。」他笑得非常燦爛,「我們談到哪?對了,異常者。妳覺得…」
他是個很棒的皇儲。完完全全準備好,將來就是能夠繼承魔界至尊,一點問題也沒有。
我若是個男人,我就去跟隨他,將我的一生和性命奉獻給他。
因為他值得,太值得了。
「皇…沐恩。」她輕咳一聲,「不嫌我交淺言深,你還是該帶著那位美麗的少女隨從,趕緊回去首都才是。」為難了一會兒,「若是可以,婚事也早點定下來,省得生變。」
「瀲灩?」他張大眼睛,噗的一聲笑出來,「她和鄭劾都是我的好朋友。別人不能提,跟妳說倒無妨的。實在我還不想定親,所以拖她來當個擋箭牌…反正他們讓周朔先生整得夠慘了,巴不得出來渡假…妳聽說過麼?有兩個純種人類來魔界了。」
「…就是他們?」換織菫睜大眼睛。
「就他們。」這時候的皇儲,笑得非常無邪,「他們是我的好朋友呀。」
危險,太危險了。
「王室之內沒有朋友。」織菫非常唐突的說,「沐、沐恩,你一定要懂這件事情,你一定懂,為什麼要犯這種錯誤?」
氣氛突然尷尬起來,織菫有點懊惱,卻不後悔。若是皇儲一怒而去,頂多就是以後沒談話的人--反正她習慣了。但她犯過的錯誤,絕對不忍心這樣的皇儲遭遇到。
「妳呀,為什麼是個女孩兒呢?」皇儲靜靜的說,「妳是女孩兒,妳父王就只會想方設法把妳嫁過來,可能還陪嫁幾個妳的妹妹,不問妳要不要,也不會問我要不要。坦白說,我也想過,就在五大王國裡頭挑個能當皇后的娶了算了,但妳這樣的人…絕對不該關在後宮裡。」
織菫突然咽喉裡哽了一個硬塊,幾乎要掉下眼淚。她覺得被讚美、認同了。被一個英明的未來君主認同了她的智慧和才華。
「…我若是男人,用走的也會從這兒走到首都,請求為你效命,驅車趕馬都可以。你會是個好君王的,你會。」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胡亂的揮揮手,將窗戶關上。
那天晚上,她足足哭了一夜,說不出是哀傷還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