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著牆,手裡拿著一本剛看完的書。其實他很討厭國際書展,這種鬼地方又吵又亂,加上他的燒還沒退,更是頭昏眼花。
但是,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簽名會已經開始了十分鐘,他一直望著那個讓他非常淒慘的女作家。
真令人驚異。一個體質虛弱的女子,都要四十歲了,卻像是不凋的花朵,保持著少女的面容和氣質。正因為這樣,所以看起來特別虛幻。
你見過白菊嗎?
先撇開傳統對菊花的偏見。你見過,盛開的美麗白菊嗎?有種白菊叫做「月之友」,當她極盛的時候,怒放的花瓣像是純白的火焰,像是月光的呼吸。
瘦弱的枝頭幾乎乘載不住那種沈重的美麗,美得虛幻而朦朧。
像是具體而微的,將自己存在成迷離的秋夜。
連靈魂都乾淨的沒有情緒,只在夢裡才能見到的夢幻之花。
她就像是株安靜的白菊,這世間真不適合她。
「狂夢,她真的沒有惡夢需要吃掉嗎?」孟殷忍住喉間的咳嗽。
「等你死了我就告訴你。」狂夢欣賞著自己光潔的爪子。
這麼說,真的沒有了。孟殷踱了過去,排在等待簽名的行列之末。她溫柔的微笑著,耐著性子,一本本的簽著名,和讀者握手。她的聲音細軟如孩童,眼神居然這樣乾淨。
她的讀者幾乎都和她的氣質差不多,聲音輕輕的,很溫和禮貌的排隊著。人不多,原本這位女作家就不是名氣很大,但是看得出來,她擁有一小群堅貞的小眾讀者。
但是呢,這世界上記者是最沒禮貌的生物。他們根本不管排不排隊,湧到台前跟她訪問。她一面簽名握手,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們說話。
「對了,余先生也在會場簽名呢!」有個記者若無其事的問,眼中閃爍著惡意的狡黠,「季小姐不去跟他打個招呼嗎?」
簽名會場起了一股小小的騷動,幾個讀者湧起不忍或厭惡的神情,充滿敵意的望著這個揭人瘡疤的文化流氓。
季小姐的神情空白了一秒鐘,溫柔的笑了笑,「哦。或許等忙完再說吧。」
記者卻很不識趣的問,「妳有什麼話想跟他說呢?妳揭發了他劈腿的事實吧?跟他交往的時候,妳完全不知道他已經有訂婚的未婚妻嗎?據說你們交往了三年,當中從來沒有懷疑過?」
記者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孔,覺得可能有新聞可以挖了,「據說自從將余先生劈腿的事實爆料給媒體之後,妳消失了一年左右…有人提及妳精神崩潰住院了,可否談談經過情形?」
「喂,不要太過分了!」有讀者罵了起來,「你問這什麼問題啊!爛人!」
季小姐愣了一會兒,笑了起來,「都過去了,我也忘了。那時我還有點孩子氣,經不起一點打擊。讓大家擔心,真不好意思。」她楚楚可憐的欠了欠身,「等等再訪問好嗎?大家都等得有點久了,真抱歉…我還在簽名會中…」
出版社的工作人員也出面干涉,將記者「請」走了。
她繼續簽名,似乎情緒沒有什麼波動。依舊恬靜的笑,在讀者書上簽下秀氣的名字。
孟殷冷眼看著,輪到他時,他將剛看完的書遞給她。「…妳可還聽得見,人魚橫渡天空的歌聲?」
季小姐驚愕的抬頭看看他,露出一絲悽楚但是堅強的微笑,「已經聽不到了。」
孟殷也對她微笑,跟她握了握手,帶著書走了。
她的筆名叫做月季。作品空靈而虛幻,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的文筆很好,但是一直不怎麼紅。大家提到她的名字,只會記得一年前,柔弱的她,居然主動找蘋果日報爆料,大家才知道,她和當紅作家余華交往了三年。
這個時候,余華早已經宣佈了結婚的消息,要跟訂婚六年的未婚妻步入禮堂。
誰也沒想到,病弱的永遠少女,會有這種勇氣反擊。但是這種反擊算是很笨的,各式各樣負面的批評接踵而來,出版社甚至暗示她精神有毛病,常常說她聽到「人魚的歌聲」,跟余華的交往也出於想像而已。
再熱鬧的新聞也只炒熱了三天,但她因此消失了一年多。
因為情傷而離魂嗎?孟殷有點困擾的搔了搔頭。但是觀察半天,她的傷口應該完全痊癒,並沒有因此陷在悲傷中。
那是為了什麼,她的魂魄還會隨著北風造訪他的研究所呢?
「…我是專門研究蠱毒的。」他喃喃著,一面將狂夢收回來,「既然沒事,不管比較好吧…」
他回家的時候比較晚,大老遠的,就聽到劉非的慘叫和小愛的慘叫。
像是完全沒有記憶的月季生靈,飄在庭院裡,憂鬱的望著歇斯底里的劉非。劉非狂叫著跳到更為歇斯底里的小愛身上。
月季柔弱的隨風漂蕩,嬌弱的聲音帶著鬼氣。
「我想睡,我想忘,我想死。」
在北風的啜泣中,空洞的回響著。
…看起來,沒辦法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