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完了扁豆,君心也將他的故事說完。愛鈴沒有說什麼,只是按了按他的手。她的小手比一般人的溫度都低些,感覺很溫涼,卻充滿安慰。
「眾生,是善惡不一啊。」她溫柔的笑了笑,「有惡,自然也有善。」她抬頭望著葉霜的窗戶,「那邊就住著一個善良的眾生,或許有點痴。」
他是個吸血族。吸血族算是個悲劇性的種族,因為只能吸食血液這種遺傳基因潛伏,還會隨著通婚感染,所以這隻魔族被放逐到人間,和甘願留在人間的妖族不同。
他們依舊抱持著魔族的驕傲,但是又不能適應人間的氣息。花了好幾世紀才適應陽光和溫暖的氣候,獵取人類作為食物卻又遭到人類的頑抗,種族生育率低下到簡直等於零…
這隻日漸凋零的魔族居住在不適合的人間,像是舊俄貴族一樣撐著僅存的尊嚴。
葉霜,是流放人間數千年來,僅有的幾個孩子之一。他出生在人間,原本以血液維生,和一般的吸血族沒什麼兩樣。吸血的慾望主宰了他,他在暗夜裡到處尋找犧牲者。比一般吸血族更嚴重的是,在他的眼底,人類和眾生沒什麼不同,他甚至為了刺激獵取眾生,不管他是仙神靈魔,或者是妖怪。
原本這樣的生活很愜意,他高強的魔力更讓他有恃無恐。只是…他怎麼樣都沒有想到,他還有致命的缺點,會讓他走向另一種絕路。
在某個狩獵的夜晚,他侵入獵物的家裡…那個人類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全身充滿火燃似的狂熱,拼命的在畫布上塗抹顏色。
將手搭在人類肩上的那個神祇也不看他。只專注在那人類塗抹的每一個筆觸上。
但是葉霜被擊倒了。他被一種瘋狂的情感主宰,遠遠的壓過食慾。他的喉頭乾渴,鮮血卻再也滿足不了他。
那位神祇。那個任性、自私、蠻橫又殘忍的美麗神祇。徹徹底底的將他打倒,讓他失去呼吸和心跳…
從那一刻,他就成了繆思女神,愛的俘虜。
「看我。」他顫抖的伸出手,「看我啊!不要看那個卑賤的人類!來我這裡…成為我的吧!不管你想要些什麼…我都會給妳,只要妳要的,我都會給妳!放棄那個人類,來我這裡吧!」
那位美麗的女神只冷淡的轉動宛如薄冰的瞳孔,「沒有人可以擁有我。即使是至高無上的上神我也不聽他的命令。更何況你這樣一個只有食慾的卑下魔族。」
「他是遠比我卑下的人類!妳為什麼把尊貴的雙手放在他肩上?這對妳是種侮辱啊!」葉霜深深的顫抖了。
「他創作了此生最美的傑作。即使世人不會看到。」她飄然於空,「與不會思考的眾生交談,這才真的侮辱了我。」然後葉霜不管怎麼懇求威嚇,她都不再開口。
當畫家完成了畫作,她也消失了。
從那一天起,葉霜完全失去了吸食血液的慾望。他瘋狂的到處尋找繆思,看到的光景卻讓他更不能忍受。
繆思眷愛的,永遠是卑微的人類。殺死了她的信徒,她冷淡的眼珠只是轉動了一下,漠然的尋找下個狂信者。
他受不了這個。他要繆思也這樣將手搭在他肩上,專注的看他畫的每一筆,寫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個動作…而不要再看到她冷酷的面容為了其他人微笑。
葉霜發現他無法當個好作家,開始努力的畫畫。只有一次,也只有一次…他看到了繆思的翅膀在他的畫室閃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了。
他絕望到想要死,但是不死的吸血族連自殺都成了渴求,何況是已經可以耐受陽光和高溫的他。
最後他找上了楊瑾,據說天界和魔界是死敵。
「你搞錯了。」楊瑾推推金邊眼鏡,「神魔協定已經上萬年,互相殺戮早是前塵往事。至於我,我是人類的死亡天使,至於你要的死亡,我給不起。」
他絕望了。
「…我聽說你到處尋找繆思?」楊瑾露出稀有的悲憫,「你錯了。繆思不聽任何命令,即使是上神或創世者。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人可以束縛。你想招她來,只能創作。」
「但她只讓我看她的翅膀!」葉霜發出痛苦的悲鳴。
「那就繼續創作,不斷的創作下去,直到她對你微笑為止。」楊瑾托著腮,「死亡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是一個死亡天使的建議。但是活著就還有希望。」
「會有嗎?」葉霜像是看到一絲微光。
「你的歲月無窮無盡不是嗎?」楊瑾低頭寫著公文,「如果你答應保護我的養女,你可以在我的家裡住下來安心創作,直到繆思對你微笑。」
他接受了楊瑾的建議。
每一天都是狂喜,也都是折磨。他睜開眼睛就懷著期待,或許今天繆思會來。但是閉上眼睛要睡覺時,又覺得悲哀,因為今天繆思還是沒有來。
他依舊失去所有食慾,喝著楊瑾特調的番茄汁維持生命,唯一的生存目標就是…
繆思可以對他微笑。
等愛鈴說完,小咪已經煮好了中飯,飄出陣陣溫暖的香氣。但是有種淒涼的寒意卻降臨到這山區酷暑的午後。
「…與其說是美麗,還不如說是可怕。」君心下了個結論。「這樣無窮無盡、連命都不要的等待…」
「是啊,是種可怕。」愛鈴同意,「卻是種美麗的可怕。無人不冤,有情皆孽呀…」
她和君心都同時愣了一下。君心的臉孔忽白忽青,突然觸痛了心裡最深的傷。
而她,原本無憂無波的心,卻緊縮而震盪。
這讓愛鈴,非常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