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奇談抄 千年微塵 第七章

轟的一聲,一點意外也沒有的,君心又炸了新家的屋頂。

正在默讀玉簡的殷曼徐徐的抬起頭。隨著幾個極小的微塵回歸,她越來越有大妖的氣定神閒,即使滿頭塵土、嘴裡還飛進了不少沙子,她也只是拂了拂臉,將沙子吐出來。

「君心,我們沒有預算請人來修屋頂了。」


被反噬的狐火燒得衣服破爛的君心,狼狽的大咳特咳,揮去一屋子的煙塵,「…我修。」

這個遠離塵囂的廢山村,是遠在梵諦岡留學的陳翩聽說了君心他們的困境,她也有能力難以控制的困擾,感同身受,很慷慨的將她在台北的居處出借,唯一的條件是要維持屋頂不漏水。

聽起來很簡單。但是君心使用狐火鍛鍊飛劍的時候,就發現這是很困難的事情。這次還算好了,屋頂只塌出一個小洞(一米見方叫做小洞…),有回很乾脆的炸飛了整個屋頂。

整個廢山村的居民早就遷居了。雖然是廢村,但是能把整個村落買下來,也真的不能小看這個戰鬥天使轉世的高中女生。人類青春期能力特別不穩定,尤其是戰鬥能量充沛的天使轉生少女。

但是她別開蹊徑控制自己能力,還用這種力量收妖除魔,替自己賺下大把產業,真的不能夠把她當尋常小女生看。

身為一個不穩定的能力者,她會這樣囑咐,自然會有她的道理。

住進來的第一天,君心就懂了。遠離塵囂的安心感讓他更失控,光是鍜煉飛劍就讓他們沒了屋頂,得從廢村第一戶搬到第二戶。第二天,他又炸了第二戶的屋頂。

這次只是讓吞了微塵的客戶來家裡而已。

等他幾乎把全村的屋頂炸壞,他們徵信社的收入幾乎都付給修繕公司了。陳翩介紹的修繕公司很熟門熟路的敲敲打打,見怪不怪的。雖然開出來的價格實在低於市價,但是一整個村落的屋頂加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字。

屋頂都翻修好了以後,修繕公司的老闆很和氣的送了君心一堆建材和必要工具,教他怎麼補強屋頂,怎麼抓漏水。

教他這個作什麼呢…?

「如果洞不大,」老闆非常誠懇,「李先生可以自己動手修,省很多。以前陳小姐什麼都會,還來我們公司打過工,別看她個子小小,幹起活來十個大男人都比不上!李先生你一定可以的!」

…這就是所謂的「久病成良醫」?屋頂炸久了自己就會修?

和水泥、柏油混久了,君心終於受不了,跑去問了狐影。

「狐影叔叔,能不能在屋頂加個堅固的咒?我不知道什麼地方搞錯了…」他不想再修屋頂了。

狐影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你不會傻到在屋頂加結界吧?」

「我加了。」他很困惑,「但是屋頂沒壞,卻整個炸飛了。」

狐影望著天花板無語,「…你會被九娘逐出門牆。」他愁容滿面,「你知道嗎?只炸飛了屋頂算你好運,因為你的結界修得很爛,薄得跟紙一樣。但是火兒的結界卻學得跟銅牆鐵壁沒兩樣。」

然後?

「她不忍心看我一直修屋頂,」那陣子老弟沒事就從他這兒進出,真是要把他氣炸(屋頂當然也炸了又炸),「就在屋頂加了個銅牆鐵壁的結界。」狐影很乾扁,「所以幻影咖啡廳垮過一次,現在的幻影咖啡廳是我付了三十年貸款重建的。」

妖法與道術很奧妙。這種破壞力往往會尋最薄弱的地方突破,所以脆弱的屋頂首當其衝。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因為能量有地方可以宣洩(坍方的屋頂),反而無損結構體。

但是火兒堅固無比的結界保護了屋頂,無從宣洩的能量就從其他較脆弱的地方破壞。比方說…樑柱和牆面。於是幻影咖啡廳因為屋頂堅固的結界,塌成一堆廢墟。

欲哭無淚的狐影只能去借貸款重建,足足還了三十年。

「你明白我不在幻影咖啡廳加什麼結界的緣故了吧?」狐影拍拍他的頭,「小洞嘛,水泥補一補,防水布鋪一鋪,弄一弄柏油,下雨不會漏水就好了。整個屋子垮了,可又是三十年的貸款啊~」

…沒想到狐仙還得煩惱人間的貸款,真是苦了他了。

「有什麼辦法避免炸屋頂?」君心有點絕望。

「把結界修煉好。」

這很難,這真的很難。君心也很苦惱,他不知道少了哪根筋,結界就是修不好。小曼姐的結界可謂之堅固又完美,君心就是有辦法炸了她的結界又破壞了屋頂。

好幾次他得慌張的從瓦礫堆把壓得半死不活的客戶挖出來,端賴狐影傳授的靈丹妙藥才沒出人命。後來殷曼認了,將結界的範圍縮小再縮小,縮小到只將客戶籠罩其中。要密度這麼緊實的結界才可以抵禦君心驚人的破壞力。

「如果不能,還有最後一個辦法。」狐影希希嗦嗦的朝櫃台的抽屜裡翻了一會兒,君心湧起了微弱的希望。

他將厚厚的一本書扔上來,書名叫做…

「舊有建築物屋頂隔熱改善工程設計參考手冊 」。

「這對你有幫助的。」狐影嘆了口氣。

「………………」不可諱言,在這樣的「鍛鍊」之下,君心修屋頂的技巧越來越好,簡直到了巧奪天工的地步。他只能當作這是種身體上的修煉,非常認命的在豔陽下鋪著柏油。

某天,他突然想到:「為什麼我非在家裡鍜煉飛劍?這裡可是山區啊~我找處空曠的山頂修煉飛劍不就好了嗎?何必在家裡炸屋頂啊?」

一想通這點,他不禁仰天大笑,很高興這是最後一次修屋頂了!

但是他卻沒仔細去想為什麼種種修行和鍜煉都必須建庵、建觀,妖族一定要有洞府的緣故。

(可不是單純怕下雨!)

種種修行,萬教歸宗,眾生與人類都沒有兩樣,全屬於逆天而行。逆天而求長生、求術,天界應天理大道循環必有嚴厲考驗。在還不成氣候的時候,是不能夠隨便在露天修煉的。

這種事情,殷曼是不放在心上的。飛頭蠻本是天上遭貶的神族,妖氣中有神明的氣息,很微妙的,又和人類修煉到最精深的道氣有相似的地方,所以她的修煉從來不避諱什麼,也不認為眾生神魔妖靈有什麼不同之處。

(天界考驗?大妖殷曼哪有在怕什麼天界考驗…來考驗她的雷神老大都讓她打回去了,被考驗的是執行天譴的諸神吧…)

過分世界大同的她,解讀典籍是很寬鬆的。而且你知道,現在孩子的古文能力都很差勁,君心勉強只看得懂「祭妹文」而已。記載飛劍鍛鍊的簡冊當然不可能是輕鬆自在的白話文。

一個不當一回事,一個對古文又一知半解,所以君心真的抱著簡冊跑去附近的山頂準備釋放他的破壞力。

他還是很誠心的放了比紙還薄的結界。坦白講,安慰的效果大於實際的效果。

用心讀了三次比火星文還難懂的古文。勉強可以看懂,飛劍這種道器的鍜煉需要道者精神面純熟的真火。

他是沒真火這玩意兒…不過有玉郎度他的狐火。他信心滿滿的、卻不太熟練的放出狐火…難纏的狐火讓他費盡力氣才能駕馭,他初萌的破壞力伴隨著越來越強的妖氣,因為這樣不自覺的使勁,已經隱隱勾起這座小山的地鳴了。

不過,他沒有發覺。

他幾乎是全心全意的內觀著他花了許多力氣搶救的七把飛劍。當然,他也沒有足夠的常識知道,每把飛劍都需要上百年的鍜煉才能成功,短時間內要大功告成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要把變成廢鐵的飛劍重新打造,那比無中生有更加困難。

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他一無所知的將邪劍拿出來鍜煉。與其修補,還不如重新開始。他模模糊糊的感覺到這點,漸漸可以駕馭的狐火將修復得比較好的邪劍融化,變成一團發燙的光亮。

這裡頭,有一直保護著他的朋友。大難來時,這些飛劍替他擋了大劫,不然不可能只是消散元嬰這麼簡單。就算是斷垣殘壁,他也要像喚回小曼姐那樣,喚回他的飛劍。

不可能什麼都沒有留下來。這些都是他的朋友、他的寶貝,跟了他這麼久。哪怕只剩下一個碎片,他都要讓這些重生回來。

回來吧,我的朋友。你們不僅僅是飛劍而已。

那團發燙的光亮隨著他的記憶和心念,緩緩成形,冷卻。黝黑的劍身宛如長夜,卻像是天鵝絨般泛著光亮。雖然還不能言語,卻隱隱有劍靈的雛形。一閃一閃,環繞著君心,飛入他的口中。

無須言語,卻彼此感悟。

他的邪劍,回來了。

像是靈感侵襲,他陷入一種狂熱的狀態。喚回邪劍,他緊接著喚回聖劍。當聖邪兩劍都回來的時候,天空突然湧起雷霆閃爍,烏雲密佈。

他僅有的一絲神智茫然的想:典籍說得不錯。修煉道器到極致,會引起天怒。但是他馬上返回狂熱迷茫的狀態,停不下來。

他卻沒有仔細閱讀,真正會引起天怒的,是媲美神器的道器。這不是天材地寶或千年苦修得來的成果。而是一種頓悟、一種狂熱,一種和靈感一樣捉摸不定又曖昧的瞬間。

修道者可能直到修仙成功,漫長的幾千年,才得到那個瞬間,打造出之前和之後永遠打造不出的神兵利器。他一個似妖而非妖,似非人而實為人的人類,卻因為極度思念和徹底凝聚心血的專注下,誤打誤撞的觸發了那個開關。

他之前沒有打造過,之後也的確再也打造不出來。他用全部的心血和思念喚回重鍛了聖邪兩劍。在他感到虛弱而後繼無力時,聖邪兩劍與他心意相通的、協助喚回其他較為稚弱的飛劍。

兩把飛劍喚回一把,三把飛劍合力喚回另一把…君心在這樣的運作中,徹底的將狐火的運用方式使用得更加純熟,也讓宛如異物的狐火和勉強充當黏合劑的些微妖雷真正和自己的內丹融合。

道器協助主人修煉其他道器前所未聞,使用妖氣修煉道器也是從來不曾有的事情。飛劍們甚至大膽的循著殷曼過去開闢的舊道,汲取君心天生豐沛洶湧氣海的氣,使得君心的妖道修煉更上一層樓,同時也打造出盡臻完美的七把飛劍。

大功告成的時候,君心張開眼睛。他不但不覺得疲倦,反而全身像是滾著用不完的精力。

他在短短的一日夜,達到許多眾生夢想也夢想不到的境界。就像是憑空得了好幾百年的道行,就因為他頓悟了那個瞬間。

等他站起來的時候,發現狐影和花神雙姝都在,殷曼關心的望著他。奇怪的是,玉郎來了,九娘也來了,連幻影咖啡廳那票叔叔伯伯阿姨通通到齊。而且每個人的臉色都是鐵青的。

「你…你這個孽徒!」九娘罵了起來,「看你幹了麼好事!!」

「我?」君心滿臉迷惘,「我只是重新鍛造了七把飛劍啊…」

要不是殷曼也在旁邊,玉郎發誓,他非把君心的頭扭下來不可。

當天怒發動時,整個都城都震動了。

天空變成詭異的紫色,刮起陣陣的狂風。天空滾著閃爍如天傷的的閃電,悶悶的雷像是野獸的低吼。

風雲變色,淒厲的吹亂了都城的呼吸。地鳴不斷,若有似無的地震整天不停,所有的生物像是被繃緊了心弦,臣服於天之怒底下。

停電停水,網路失靈。整個城市都聾啞而靜默。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麼?無故曠職曠課像是都市流行病,所有的人都躲在家裡和自己的家人團聚,怕是最後一刻。

狐影驚異的抬頭。他忘記多久沒看過天之怒了…他還是個年輕的狐仙,只活了短短兩千多年。他第一次看到天之怒時還是個孩子,印象實在很模糊了。

他只知道,那時神器出土,天地憤怒。他還記得那詭異的紫色天空。他的父親去觀看神器出土,回來很是遺憾。

神器創作者和神器的準備不足,讓天之怒的雷霆粉碎了。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這樣的奇觀。不可思議的是,在這離古已遠,連妖族都不再修煉的理性人間,居然還有人鍛造出可以引發天怒的神器。

他掐指一算,雪白了臉孔。他向來對自己的卜算有信心…天之怒的核心居然就在君心殷曼隱居處不遠…更糟糕的是,君心和殷曼似乎在那個颱風眼裡頭!

「…不會吧?」他輕呼,「別鬧了…」殷曼不可能(她有沒有記憶都懶於鍛鍊妖器),君心更不可能吧(他胡亂修煉才多久的光陰!)…

轟的一聲,這次他的老弟客氣了一點點,只震裂了幾片玻璃,「怎麼回事?都城發生什麼事情了?青丘之國大地震欸!到底是…」玉郎錯愕的看著天空。

「…天之怒?」他不敢相信。他見多識廣(是到處打架吧),狐影看到天之怒時,他還沒出生,卻在旅行各地時在西方天界看過。「這裡是人間欸!」

「…我得去看看。」狐影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他想過,不可能是君心和殷曼弄出來的…但是人類該死的好奇心可能讓他們跑去看。

神器出世,所有的眾生雖然知道能力不足,但都會存著僥倖前去搶奪。加上天之怒的焚火,場面的混亂危險是可想而知的。他不想要神器,但是卻不能看著白癡君心和沒有記憶的殷曼涉險。

他衝去了,幾乎整個都城的眾生都齊聚在這裡。善良的、邪惡的,忘記他們之間的對立,屏息看著這個奇蹟。

在天之怒的雲狀漩渦下,閉著眼睛變換著光芒的,就是那個由妖入道的君心。陪在他身邊,不懼神器的威猛和天之怒的罡風,泰然自若佈著防禦結界的,居然是失去大部分魂魄和記憶的殷曼。

狐影真的快昏倒了。

「君心!你搞什麼鬼~」極怒攻心,他忘記天之怒的危險和神器霸道的威勢,只想衝過去把那個人類小鬼拖出來痛打一頓。

「冷靜一點啦。」飄然霧狀的少女凝聚成形,管理者的管家得慕滿臉疲憊,「我維持秩序已經很累了,不要增加我的負擔好不好?」

環顧四周,得慕張開了極大的禁制,帶領著管理者的鬼魂大軍鎮邊,眾生只能貪婪的看著,卻沒有敢突破防線搶奪神器的。

和整個都城的意志為敵,實在還沒有任何仙神魔靈想嘗試。

擋得住貪婪的眾生,但是天之怒怎麼辦?只要神器一但鍛造成功,九雷齊下…這並不是雷神的平凡雷火,而是高於神族的自然反餽。一個修煉沒幾年、連半妖都說不上的平凡小鬼怎麼頂得住?幾乎失去一切的殷曼,張開這麼薄弱結界又能做什麼?

「讓我進去。」狐影失去了冷靜,「天殺的!我不想要那個什麼神器!我打賭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那小鬼怎麼可能造得出神器?!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錯誤送了命不是太扯?拜託,讓我去幫他保住小命…得慕,妳又不是不認識他!他才上國中你就見過他了,現在他長這麼大,妳忍心看他死掉?拜託妳…」

「那死小鬼是我徒弟!」玉郎擠過來,「我要進去!別逼我用打得打進去!我不打女人的!」

「我是他倒楣的師父…之一。」九娘拎著公事包,匆匆忙忙的趕到,「就算我當了他,還是我的孽徒呀!我應付雷災可有經驗了,讓我進去!」

「他是我們的員工!」石榴和翦梨一起叫了起來,「我們的投資會付諸流水啦!讓我們保護投資是應該的吧?」

咖啡廳的熟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怕當然滿怕的,但是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孩…眼睜睜看他死也不是辦法。「…我們也能幫點小忙的啦…」

得慕為難的看看他們。論理,她是不該有所偏私的。但是出門的時候,問那個懶斷骨頭的舒祈該怎麼辦,她只回答:「妳覺得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呿!瞧她這事不關己的態度。

我想怎麼辦呢?得慕問著自己。她望了望焦慮的狐影等人,又望了望孤零零等待天之怒的君心殷曼。

管他偏不偏私。她就是想這麼辦。

她讓了讓,讓狐影等人過去,連咖啡廳的熟客都放行了。其他眾生自然鼓譟了起來,她板起溫潤和煦的臉孔,「吵什麼吵?都城是誰的地盤?眼下舒祈讓我作主!是,我狐假虎威,去舒祈那兒告誦我啊!」

狐影一面心焦,一面苦笑。得慕這是像到誰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到核心,罡風刮得人站不住。撐著結界的殷曼靜謐的笑笑,「沒事的。」

…你們像是沒事的樣子嗎?這兩個人全身都是細密的血珠呀!

他們集合了這麼多妖族和狐仙的力量,照著九娘家傳的結界密法,才勉強撐起龐大而結實的廣大咒陣,紮紮實實的挨了九次的天之怒的雷霆。

實在是管家禁制獨步三界,狐影和玉郎道行高深,加上花神以及眾生諸友的大力維護,九死一生之下,才勉強熬過了天之怒,保住了君心的小命。

不知道消耗了幾年道行,所有的諸妖狐仙累得跟狗一樣的時候…清醒過來的君心居然還茫然的問,「你們怎麼都在這裡啊?」

…誰把這小鬼拖去牆角痛打一頓?快來人把他拖走啊~

但是暴跳如雷的狐影等還不知道,君心偶然的頓悟,卻會引來比天之怒還可怕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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