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之傷,月之淚
冰冷的水珠滴在他滾燙的額頭上。在幾乎爆炸的劇烈運轉之後,這種沁涼不啻是種恩賜。
許多錯綜複雜的情節在他腦海翻湧,他幾乎因此溺死。
他聽到女人的哭聲。
「…你答應過我!若我乖乖守碧泉,對哀傷夫人奉獻詩歌,當開明成仙返天的時候,你就會救他!」
…螭瑤嗎?那個小小的、總是躲在後面看他,一直癡戀著的小小龍女嗎?
「當時我是天帝,而妳效忠的對象也是天帝,不是嗎?」冷冷的笑聲。
…這似乎是那個敗德天孫。
「我…我…求求你。他快要死了,求求你…」螭瑤不斷的哭泣,「求求你呵…」
「我是個記恨的人。妳記得妳曾怎樣違抗過我嗎?」帝嚳的聲音很悅耳,卻帶著一絲毛骨悚然。「不過,我倒沒想到,那孩子是開明的轉世啊。更沒想到他和我母后有這麼一段…真是大開眼界。」
他笑了起來,卻沒有歡意。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倒是和他母后相同,走著相同崎嶇的情路。當這孩子躺在面前,滾燙著過往的記憶時,他也跟著觀看了遙遠的過往。
一開始只是個微小的瑕疵,然後越來越歪斜,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混亂。歲月如梭與線,交錯穿織成這幅不忍卒睹、名為「命運」的醜惡地毯。
在腳下,無止盡的蜿蜒,看不到盡頭。
「哼。」他彎起一抹冷笑,「孩子,抬頭看看我懷裡的人兒,你還認得麼?」
開明…應該說化妖的君心,吃力的睜開眼睛,望著帝嚳懷裡木然的女孩兒。
「…小咪。」他站不起來,但沒有關係,他還可以用爬的,「小咪。」
帝嚳睜大了眼睛。前世的記憶復甦,但今生記憶還在,執著也還在嗎?
「你就是…什麼都不肯放棄是嗎?」他大笑起來,「你很貪婪,你非常非常貪婪!」
「…把小咪,還給我!」他緩慢的、極端痛苦的爬著,用僅存的生命力,「還給我。」
「玄,還是殷曼,甚至是小咪,你都不要放棄對吧?真是令人憐愛的愚蠢。」帝嚳站起來,讓小咪坐下,居高臨下的看著還在掙扎的君心,卻對著螭瑤說,「看到沒有?他貪婪的對象裡頭沒有妳。」
「他沒瞞過我任何事!」螭瑤大怒,「我早就知道了!他只要願意像妹妹一樣憐愛我就可以了!他是我求來的,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一切!是我貪他不是他貪我!我只求你救他,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我只求你救救他!」
「哼哼哼,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帝嚳狂笑了一陣,「我救他。畢竟他答應我的事情還沒完成。我還等著將他和完整的飛頭蠻一起打造成完美的神器…」
當帝嚳將滑潤陰冷的手放在他額上時,他訝異,這樣極度敗德的天神卻讓他混亂自我攻伐的氣完全的統一起來。連因為氣海爆炸而幾乎銷亡的飛劍都活躍回歸,像是極度美妙的交響樂,因為帝嚳的指揮,奏出直達天籟的和諧。
君心闔上眼睛,昏睡了過去。他沒有恢復原形,或者說,他現在的妖化狀態就是他的原形。雖然帝嚳統一了他身體紊亂洶湧的氣海流向,但他的肉體還需要時間適應這新生的強大力量。
小咪注視著他,木然的瞳孔出現一絲哀憐。
「哼哼,我救他呢。」帝嚳冷笑著坐下,將小咪抱在懷裡,「我答應妳,妳一定會跟他重逢…在我的神器裡。」聲調不自覺的柔和。
小咪依舊不言不語,只是微偏著臉,抬頭望著宛如天之傷的弦月。
注視著她瞳孔裡的月光。「我呢,一直都最討厭人家管我的閒事。母后,我想妳也知道吧。」
西王母從陰暗中走出來,「我找遍天界,居然是讓你這逆子藏了起來!」
一股霸道的狂風夾帶著暴風雪,將隱形的結界凍得晶光閃爍,像是一只倒扣的大琉璃盆。也將王母隔絕於外。
「我的玩具,可不容人搶。」帝嚳露出陰森的笑容。
王母瞇細眼睛,舉起滅日刀。
*
帝嚳的從容冷笑,很快就轉為驚愕。
或許他被拘禁束縛,對管寧的妖術結界和管理者的封令沒有辦法,但這不是他弱,而是她們持有的能力剛好相剋到他而已。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擁有讓力流歸順或混亂的天賦,而所有的萬物,都存在著力流。除了極少數的例外,他簡直是無敵的。
管寧的結界內是「真空」的,沒有力流存在,所以可以隔絕裂痕的擴大,但也可以隔絕帝嚳的影響;管理者的天賦來自於都城,而魔性天女的力流非他所能左右;至於能夠禁錮他的天帝,是因為天帝的能力凌駕一切。
除此之外,他不將任何人放在眼底,包括生下他的母后。
但王母持著那把閃著不祥光芒的銀刀,居然破除了他的結界。
「…滅日刀。」帝嚳輕喃著,迅雷不及掩耳的將昏迷的君心摔進螭瑤的懷裡,然後恢復從容不迫的冷笑,「妳終究還是決定殺了我,卻可保住天柱不滅,是嗎?我不得不說妳這是個睿智的抉擇。」
王母變色了。她深深的被刺痛,「…別逼我。嚳,讓我結束那畜生的性命!」
「妳現在要殺他,當初又何苦救他?」帝嚳嘲笑著,「說到底,妳只是不甘願而已。」
「閉嘴!嚳,別逼我,別逼我!」王母怒吼,「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要逼我!」她揮動滅日刀,想逼退帝嚳,帝嚳卻一言不發的抓了把狂風凝成刀刃,架住了滅日刀。
他知道這把刀。當初他被流放人間時,意外得到不周之書。那是玄女原本要寄給女媧的信件,卻在戰禍中遺失。當他閱讀過整個玉簡之後,許多謎團都得到解釋。
身為皇儲的帝嚳不一定要存在。害怕失敗的玄女將天柱精魄的死門煉成「滅日刀」,當作自己的兵器。只要用滅日刀刺殺帝嚳,就可以將帝嚳還原為天柱,人格徹底消滅。
萬一產下畸兒,還有最後挽回的餘地。
「現在,妳覺得瘋子和畸兒,哪個比較好呢?」帝嚳譏誚的說。
王母的瞳孔整個發出紅光。她臉孔扭曲,對著帝嚳砍了三刀,卻都讓帝嚳擋了回去。
她披散著頭髮,臉色森冷下來。「這不關你的事,嚳。」
「沒錯。」帝嚳聲音很愉悅,「但是,我想死。」他肆無忌憚的衝上前,發出耀眼的白光。
王母像是籠罩著熏銀的黑暗,和帝嚳交起手來。他們出手極快,幾乎看不清楚他們的身形,巨大的神威互相碰撞,激得螭瑤根本站立不住,只能抱著君心貼在結界上,連呼吸都非常疼痛。
廣大的南獄像是被龍捲風侵襲過一般,瓊樓玉宇宛如沙堡般侵蝕崩塌,連斷垣殘壁都留不住,紛紛風化成玉塵,原本廣大華美並且堅固的宮殿庭園,瞬間成了大片沙漠。
讓堅固結界禁錮柱的沙漠。
原本狂怒的王母卻漸漸冷靜下來。她恨,她的確極恨帝嚳的違逆。但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不僅僅是她看守一生的天柱。她為了這孩子背了太多血腥、犯下無限錯誤、造成無數歪斜。她幾乎付出自己的一切,和丈夫的一切,才得到這個結果。
她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承認,她終究是個女人,終究也不過是個母親。再不肖再敗德,帝嚳還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
她可以殺他,但她殺不了。相反的,她願意犧牲這世界的一切,保護她的孩子。即使是她深愛過的開明。
見到開明的轉世,她深深的感到膽寒。促命而頻繁的轉世,居然沒有磨損他絲毫靈能。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她完全知道,開明只是生性謙和,懶於修煉,他擁有伏羲族最完整的遺傳。
而這個懶於修煉的開明,卻滅了她精兵十萬,才力戰而死。
若他修煉呢?得回記憶的他,若開始修煉呢?她要終止這個危險的可能。
她迴刀,劈向帝嚳懷裡眼睛眨也不眨的飛頭蠻。
帝嚳果然變色的揮袖格擋,向後退了一步。就這一剎那的時間,王母搶到那個空檔,滅日刀化成一道白虹,直奔剛剛甦醒的君心。
但滅日刀沒有貫穿君心,而是貫穿了擋在前面的螭瑤。
這就是君心甦醒後看到的景象。螭瑤飛馳在他面前,透胸的白虹讓她猛烈反弓,隨著絲緞般長髮飛揚的,是片片桃瓣,飛濺到他的臉頰上。
不是桃瓣,而是鮮豔的血。
愕然的抱住頹倒的螭瑤,她居然還在微笑。「這下,你心頭永遠都有我了。」
「…螭瑤!」君心悲痛的大叫。
她吃力的轉動眼珠,抱緊君心。在幾乎死去的重傷中,她落淚,呼喚碧泉。而泉水也回應她的呼喚,將他們接引到月宮的碧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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