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幽冥
原本他們的計畫是這樣的。吸血族的保鏢和術師形成的防護的確牢不可破,但那個巨大的鑽頭卻是人間的產品。
只要是人間的產品,就有動力來源。要破壞術師和保鏢環繞的咒陣很困難,但要破壞巨大鑽頭的動力卻很簡單。
好吧,相形之下比較簡單。
在這麼接近永暗的海底,君心的天賦和能力都受到限制,但殷曼的卻沒事。
她原本就不是屬於陽光和火焰的種族,會用日光精華修煉是和開明長期生活的習慣。嚴格說起來,遭刑廢貶為妖之前,他們是夔族,夔又稱夔龍,是龍族中的一個分支,血緣上比較接近真龍,就是四海龍王所屬的龍族。雖然不如伏羲、真龍那些龍族那樣顯赫,但他們也是古老龍之一族。
而龍族有個特性,就是和水的因緣特別深。即使廢貶為妖,殷曼的法術還是偏向水的陰柔。
他們的計畫簡單而危險,但應該很有效才對。首先讓君心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引到上層甲板,陽光效力可及的地方;這個時候,殷曼發動珠雨,阻斷鑽頭的動力,引起巨大鑽頭的內部液壓爆炸,然後已經重獲日光庇護的君心光化,藉著兩個人掌心的咒縛將殷曼「抓」過來,同樣化成光流逃走,一到甲板上,雙雙展翼離開這個因為底層爆炸隨時會沈沒的平台。
「那我上了。」君心抓起靈槍。
殷曼張了張嘴,她其實很擔憂,但說不出為什麼如此擔憂。「…小心點。別在還不能逃脫的時候就炸掉整個平台。」
「妳還在我就會盡量克制。」他將額頭抵在殷曼的額頭上,「也盡量小心好嗎?小曼姐?」
「你知道我的。」殷曼偎了偎他的臉龐,「去吧。」
君心抓著靈槍,從逃生門衝了進去,跳進繁忙的工地。晃了晃靈槍,他咧嘴笑,「嗨。」
驚愕的吸血族看著他,呆滯了幾秒鐘,保鏢呼喝,術師停了咒語,一時槍聲大作,法術雷鳴電閃,君心仗著飛劍護身,反而亂七八糟的朝著巨大鑽頭開了好幾槍,這更讓這繁忙的工地亂成馬蜂窩,紛紛追著君心亂跑,子彈術法飛嘯,燦爛如煙火。
等亂夠了,飛劍的防護也開始吃力起來,君心跑向逃生門,跑跑跳跳的往上衝去,後面跟著拼命開槍和拼命發法術的吸血族。
在這團混亂中,殷曼悄悄的接近了巨大鑽頭。這真是個大如太空梭的玩意兒…但動力來源在哪?她拔了一根頭髮,全神貫注的將心神隨著髮絲在機械縫隙中鑽行。在無數電線和零件之中,她發現了來源。支持來源運作的部份,比想像中的還脆弱許多。脆弱到一根頭髮的干擾就足以短路。
嘎然巨響,巨大鑽頭抖動幾下,就寂然下來。
她神情沒什麼變化。取回大妖的記憶,她也同樣取回大妖的從容。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卻渾然不覺這是多令人羨慕忌妒的才能。對她來說,成功是很自然的,失敗只會讓她詫異一下而已。
她默默的退回陰影,卻猛然一凜。
身後的力流突然兇暴洶湧,幾乎將氧氣抽了個乾淨。
糟糕。她暗想。失算了。吸血族的咒陣不僅僅是控制鑽頭鑽往冥界,大約還有個不顧一切的爆炸措施。在可能的範圍內,他們的確想要安全謹慎的挖出通往冥界的通道,但若遭到外界干擾,他們寧可犧牲整個平台的生靈,也要強行打開這個道路。
在她眼前,整個巨大鑽頭被吞沒,出現一個旋轉著煙霧漩渦的巨大黑洞。竭盡所能的,她在這巨大黑洞上方結了結界,但湧入黑洞中的狂暴力流讓她幾乎站立不住。
從人間的這一頭是關不住的。她思忖著。人間的力流濁而重,會一氣湧向比較輕的冥界。除非從冥界那頭設下結界…但冥界知道有個洞被打開嗎?等他們察覺,那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情了。
到那時,人間和冥界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君心,冥道被打開了。」她默默的,用心音跟君心說,「我要過去冥界那頭設結界。你要不要先回家?我要先弄垮這個平台好阻緩冥道開啟的速度。」
…回家?!妳在說什麼啊?
他還沒回話,已經感到整個建築物的結構體都在動搖、抖動。藉著掌心的束縛,他在那票追殺的吸血族面前消失無蹤,瞬間來到殷曼的面前。
君心怒火中燒,太陽穴的青筋不斷的跳動。
「你不回家嗎?」殷曼有些奇怪。
「…妳去了冥界,怎麼回來?」君心的臉孔鐵青。
「總會有辦法的吧?」殷曼困惑的看著他,「你我掌心有束縛啊,說不定使用束縛我可以回去。」
「…妳試過嗎?」
「沒有。」她一派篤定,「不過根據法術原理,應該沒問題吧?」
…萬一回不來怎麼辦?妳怎麼不想想風險這種事情啊?!
他一口氣噎著,怒氣無從發洩。「…妳弄垮平台的速度太慢了。」他深深吸一口氣,發出宛如怒獅的暴吼。
所有的玻璃應聲而碎,整個結構體開始龜裂、崩潰。
殷曼瞠目看著激情演出的君心,連忙將結界擴大到他的身上,拉著他投入幽深的冥道。
在力流風暴中,拉著君心,她有些責怪。「你明明答應我要盡量控制的。」
君心悶悶的看她一眼,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了。
*
這趟旅程是非常難受的。
打開各界通道這種事情,需要極大神通才辦得到。但這樣大神通的神祇已經漸漸凋零,僅存的幾個又不願意重蹈覆轍,讓接壤更加脆弱。而眾生若要打開通道,需要許多能力卓越的術師共同持咒布陣,花上許多時間和精力和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才能打開並且鞏固一個極為狹窄的通道,能力不足的旅行者往往會死於通道的力流風暴。
而這次的冥道更是術法暴力下的產物,硬生生炸開原本薄弱的正鬼門,通道中力流的極度兇暴和險惡可想而知。照常理來說,人身修煉薄弱、魂魄不全的殷曼應該撐不住才對。
但她巧妙的汲取了君心豐沛的氣與光,讓他們在紊亂瘋狂的力流颶風中,像個發光的小舟,逆流而上。
覺醒的前世記憶,讓君心知道她在做什麼。但她做得這樣自然、穩定,像是打娘胎帶來的術法,讓他瞠目結舌。
請不要忘記,她現在擁有的不過是一半精魂當中的三分之一魂魄和記憶,她的殘缺依舊非常嚴重。
但她對術法的掌握和嫻熟,令人忘記她嚴重的殘缺。
瞥了眼君心發青的臉孔,她平靜的說,「放輕鬆。別試圖抗衡力流…」
「…我放得很輕鬆。」君心勉強擠出話來。
「你的心在亂。」殷曼很誠懇。
「…我不是秦始皇。」君心沒好氣的回答。
「始皇帝?」殷曼一臉茫然,「這跟始皇帝有什麼關係?你某一世是始皇帝?君心,昨日種種恰如昨日死。你若掛念著前生,就會忽略了今世。這對你的修行極度不利。」
…連這種老梗都不知道,小曼姐,妳也太不問世事了吧?
他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回嘴,卻突然一怔。她現在的口吻,想法,行為模式…和最初與她相逢的時候,多麼相似。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妳一直念念不忘他們燒了妳的名牌包包。」君心眼眶發熱,「那時我以為妳是入世的大妖。」
「我在塵世生活,當然要偽裝得像人一點。」殷曼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人類花大錢買那種廢物做什麼,我實在看不出來兩百塊和兩萬塊的包包有什麼差別。好不容易買了一個,出版社的編輯都稱讚,我也樂得有個可以唬過去的道具。燒了那一個,我又得再去買一個。我又不太懂人類的審美觀和價值觀,想到購買過程就很煩,我當然會很在意…」
「…我向妳祈禱,妳又願意回應我。」君心低聲。
「你是個孩子。」殷曼沈默了一會兒,輕嘆口氣。飛頭蠻寶愛幼童,憐孤惜弱。那孩子引起她的焦躁,讓她有那麼一瞬間…忘記千百年來的離塵。有那麼一下下,她像是責備自己族弟或族妹,完全不像修道者。
「天下的孩童千千萬萬。」
「但那些孩子沒我度他一口妖氣,也跟我沒有因緣。」
君心沈默下來,淚凝於睫,喉頭哽著硬塊。回首前塵,那個孤寂的病兒,那個心慈的淡漠大妖。受了這麼多的苦難,他長得這麼大,完全是個成年人了,他的小曼姐…支離破碎的小曼姐,又開始和當初的大妖相彷彿。
思潮洶湧,前世冷心未曾心動,今生才知道心動的滋味。原本以為,他知道他有多愛殷曼,現在才發現,他比他想像的還愛她,甚至「愛」這個字顯得如此貧乏,不足以形容對她所有美好的情感。
「我不只是愛妳而已。」君心的聲音有些哽咽。
殷曼詫異的望他一眼,強忍著,但嘴角還是彎起淡淡的笑意,「我知道。」
「妳不知道!妳不知道我多麼…」
「我知道。」她凝視著前方的無盡濃稠黑暗,「因為我也是。」
她像個舵手,穩定的逆著洶湧力流前行,「你啊,在我跟前永遠像個孩子。對別人呢,就不是那麼回事。」她笑,「算了,沒關係。長不大就算了。」
我不想再鬆手了。殷曼握緊了一下君心的手。她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了。
「要到了。」殷曼注視著前方黝暗的光,「我想會有點不舒服。」
「只要能跟妳在一起,我不會不舒服。」君心堅定的說。
殷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放鬆些。」
君心很快就懊悔自己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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