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鍛冶
夏夜和紅十字會內部有了一個小小的祕密結社,名字就叫做「微塵」。這些人多半是研究員或位階不高的行政人員。但卻默默的收集送到夏夜或紅十字會的某種可疑碎片,集合起來,層層密封的送到中都的「幻影徵信社」。
這個非正式的團體,是由列姑射的某個官員發起的,得到夏夜大師傅的默許。口耳相傳,成為夏夜或紅十字會的一種故事和傳奇,知道大妖殷曼和她的人類小徒艱困的旅程和悲歡離合,知道這些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微塵乃是殘缺大妖的碎片。
這些故事和禁咒師和她的徒兒明峰差不多精彩,也同樣的令人感動。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代,許多流言和災害層出不窮。這兩對師徒的故事卻煥發出一種堅毅不屈的況味,讓這些不在第一線的後勤人員覺得…
很想為他們做些什麼。
這些小小的,沒有什麼目的的善意,匯集在一起,使得微塵收集的速度加快許多。即使不是直接給予微塵,也會告知微塵可能的下落,或是提供一些寶貴的情報。
這大大減輕殷曼和君心的負擔,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修煉和研讀玉簡。
分頭見了管理者和夫人,都得到很珍貴的情報和忠告。雖然夫人和管理者的態度大不相同。
管理者支持君心的決定,「就算你不真的是彌賽亞,但你和當代彌賽亞同時出生,這絕對不是偶然的。或許你缺乏啟動自沈地維的記憶和儀式,但你掌握著還原天柱的契機。你若能還原天柱,我可送你一程。」
但夫人卻憂鬱的笑,要殷曼回去,珍惜和君心僅存的相遇,別管這檔事。「自然有人接手,你們吃的苦也夠多了。」
「你怎麼說?」殷曼問著君心。
「大幹一場。」他笑著回視殷曼,「不然怎麼對得起司徒?為了這玉簡,丟了一條小命。」
殷曼也笑。當末日就在眼前,所有的迷惘和疑惑都消失殆盡。既然一切都將到盡頭,似乎也無須考慮了。
這反而讓她的心緒非常澄澈,像是無雲的長空。
「好啊,」她說,「那就大幹一場吧。」
***
他們著手研究玉簡。雖然司徒已經翻譯出大部分,甚至破壞了禁制。但關於還原天柱的部份卻有一小部份還是艱澀難解。
這是神的文字,應該是王母玄的親筆。但他們還是靠著許多註釋解讀出來,這是將近一年多的成果。
從冥界歸來至今,已經兩年了。當他們能夠解讀,一直幫助著他們的註釋突然解構,幻化成燦爛的地圖,標示著「封印物」的地點,然後消失無蹤。
要還原天柱就需要一個「封印物」,像是王母手中的滅日刀。但他們手裡不會有滅日刀,註釋卻提醒他們有個取代用的「封印物」。
這些註釋應該是帝嚳的手澤。他們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這是唯一的線索。」殷曼說。
「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君心站起來。
「我也知道。」殷曼的眼神變得遙遠,「這是崑崙,天界在人間最大的通道之一。」
他們用最平常的方法去了崑崙。就像凡人般,搭飛機、鐵路、公車。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能夠保留一點實力就算一點。
等他們長途跋涉到了崑崙山附近,知道真正的崑崙還很遙遠。人類的眼睛和科技都容易欺瞞,何況是古老神族奠基的龐大結界。
已經得回不少微塵的殷曼,無須倚賴君心的神力,可以自行反轉結界,帶領君心進入了。一來她的力量恢復得很快,二來…這原本就是她的第二故鄉。
進入崑崙,滿目創痍。開明的遺體依舊矗立在入口,成為巨大的岩石,和崑崙的地脈連成一氣。
這裡,曾經有過一場大戰。不知道是王母的恚怒還是開明的怨氣,使得廣大的崑崙依舊是廢墟一片,寸草不生。使得遠處碧翠的青要之山顯得孤零零的。
「那是降霜女神的轄區。」殷曼指著,「天帝的下都,青要之山。」
「我知道。」君心凝視著,「她不見外人的。」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看見前生的遺體,前生的風景。明明就在眼前,卻缺乏實感。難以言喻的惆悵。
但這惆悵沒有多久,在他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之前,已經驟然妖化,拉著殷曼飛起。
幸好他飛得快,不然巨劍已經砍進焦土中,接近一人深。身穿燦爛金甲,頭盔下是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亢奮得幾乎難以壓抑。
「…帝嚳?」君心輕呼。
但這金甲神人卻不回答,反手劈下第二劍。
*
這石破天驚的第二劍,讓殷曼的防禦珠雨擋住了,妖化後的君心和飛劍齊齊攻去,卻讓金甲神人迴劍卸去所有的攻勢,踉蹌的倒退好幾步才穩住腳。
瞥見他身後無影,殷曼凜然起來。這是帝嚳的幻影。他神通至此,即使是幻影也如此了得?
君心也嚇到了。他和附身羅煞的帝嚳交手過,一直深恨自己沒有認真修煉,以致於落敗,看著帝嚳血洗天使公寓。然此時他氣海已開,雖然還不能純熟運用,也已非昔日。
但幾乎擋不住帝嚳幻影的一劍。
他畢竟是天孫,曾經代天帝攝政,神魔大戰時武功顯赫一時,魔族與他方天界聯軍望風而逃的武勇天神。
能退麼?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和殷曼相視一眼,殷曼絞擰髮刃,他則匯集飛劍為一,勉強接下一招。
帝嚳幻影既無使術,也無花招,就是明明白白的以劍相邀。但他的劍招卻挾帶著氣勢萬鈞的狂風,合殷曼君心之力必須使盡丹田之氣,才能不被劍氣砍倒。
僅僅是力量而已。殷曼心驚起來。非常純粹的力量,但卻這樣的可怕。若要拼力量,她和君心加起來也拼不過,最後只會力盡而死。
君心也明白,卻被激發了豪氣。他忘記了對帝嚳的恨和猶豫,也忘記了他的目的。只是單純的想知道,他有沒有辦法辦到。這讓他生澀的運轉氣海,試圖扛下帝嚳的巨劍。
殷曼瞥了他一眼,苦笑著搖頭,她催動防護珠雨,卻感到異常滯怠,逼得她得轉動不成熟的元嬰,才能使出差強人意的防護。
我們身在一個巧妙的禁制中。殷曼暗叫不好。她的珠雨是飛頭蠻獨傳的,藉助水氣和生氣所組成。但這崑崙廢墟的禁制幾乎將水氣和生氣都隔絕,她得費更大的力氣才能啟動。
這是場慘烈的戰鬥。他們兩人一直居於劣勢,後來是殷曼專注於防護,君心專注於攻擊,以盾和矛攻防合一的狀態才勉強擊退帝嚳的幻影。
他們已經幾乎站不起來了。互相扶持著,這時候,恐懼和慶幸才湧上來。但安心沒有多久,背後傳來森冷的笑。
幾乎是絕望的回眸,幻影重新凝聚,帝嚳的神情顯得有些詭異,眼中佈滿血絲。他伸手,由天而降的雷如龍如蛇,挾帶著令人疼痛的靜電和細微雷珠奔騰而來。
「止!」殷曼嬌叱,合掌擋住雷蛇攻勢,卻被強大壓力往後狂颳,在地上落下極深的兩道足印,君心趁隙斬向雷蛇,卻被雷霆閃電流竄全身,幾乎停了心臟。
「…別小看我,我可不只是人類啊!」猛然催勁,他斬斷雷蛇,全身毛髮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永無止盡的戰爭。打倒了帝嚳幻影,未久又生出更強更恐怖瘋狂的幻影。他們必須使盡全力才能抵抗。
但漸漸的,殷曼覺得有些不對。在第四次的幻影砍斷了君心的手臂時,殷曼搶救不及,幻影卻沒有趁隙砍下君心的頭顱。
像是戲耍老鼠的貓…或者是訓練課程。
雖然也感到荒謬,但她卻直覺的覺得應該是後者。
她冷靜下來,持咒喚出小封陣,將君心拖了進去。
君心幾乎是馬上倒下,只能大口喘氣。殷曼審視著他的傷口,非常乾淨俐落,只剩下一點點皮連著。飛劍也幾乎力盡,黯淡無光。
但這樣生死一線間的戰鬥,卻讓君心豐沛的氣海更圓熟融合。她沒有說破,只是幫君心療傷,縫合骨骼和肌肉,然後坐下來冥想運功。
望著她泰然自若的絕美臉龐,痛得要死的君心反而笑了起來。
真的是越玩越大了。第一次他們逃到小封陣,是因為帝嚳門生羅煞。這次,則是對峙帝嚳幻影,敗德殘忍的天孫。即使只是影子,他也差點沒了一隻手臂。
將來,他們還要上天挑釁,挑戰真正的本體。不知道會不會連腦袋都玩完了。
哼。要玩就玩大一點。所以不能在這裡玩完了自己的命。他要和殷曼,一起活下去,一起面對他們的最後。
擔憂害怕有什麼用處呢?那完全不會讓事情變好。去做吧,像現在這樣。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殷曼睜開眼睛,看到君心的注視,微微一笑,「不養養神?不然試著運氣療傷也好,看著我做什麼?」
「這比運氣療傷養神什麼的都重要。」他捲著殷曼垂下的長髮,「我在想,該怎麼求婚適當點。」
她緩緩的睜大眼睛,這個泰然自若的大妖居然淡淡的紅了臉。
「我想不出很羅曼蒂克的求婚詞欸。」齜牙咧嘴的坐起來,乖乖,斷臂的痛還真要命,「而且我痛成這樣,大腦都成了糨糊了。跳過浪漫好了,小曼,我們若活著走出崑崙,就結婚吧。」
她將頭轉開,沈默了很久,才很小聲的說了一聲「嗯」。
還以為我會樂得大叫大跳翻跟斗,結果…結果沒有。君心想。
他只是用一隻手臂摟住殷曼,一面哎唷,一面將額貼在殷曼的太陽穴。而他那淡漠冷靜的大妖師傅,輕輕的轉過頭,和他對著額,有些羞怯的回抱他。
「這下子,」君心喃喃著,「就算世尊親臨,也非抱歉的把他請回去不可,何況是天孫大人呢?」
殷曼噗嗤的笑出聲音,輕輕的拍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