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奇談抄 歿日之章 第五章(下)

就在這個時候,小封陣開始龜裂、崩潰。

真是心急。但有什麼可以心急的呢?殷曼收斂心神,「行了麼?」

雖然極痛,但君心已經可以轉動手腕了,「行了。」


他們一起殺了出去,再度與帝嚳幻影對峙。這已經是第五次的幻影了,面容越發猙獰,慘白俊美的臉龐露出細小尖銳的虎牙,瞳孔縮小到只剩下一點點黑,外圍是銀白的瘋狂。

已經不再純粹是力量,加入術法和防護,禁與咒。

很厲害,真的。殷曼驚嘆。即使只是幻影,但攻防完美,體術兼備,幾乎無隙可趁。由幻影推想本體,帝嚳本人恐怕比此厲害千百倍。

而且應變敏捷,面對他們二人,依舊可以快速的回應,不至於被虛招騙倒。

即使是殷曼最全盛的時候,面對第五幻影可能還可以勉強平手,若面對帝嚳本人…大約走不出十招。

再從他的註釋和文雅有條理的記述來看,不是只有武力,他還頗有才智、術法精妙。這倒讓她為難起來,不知從何下手。

但是,他曾經讓管理者舒祈「邀請」去作客。那是不是…舒祈的法術可以克制他?萬物相生相剋,再厲害也是有剋星的,這有可能。

但,管理者舒祈用的是哪種法術?這倒是誰也不知道,真真難倒這個博學型的大妖了。

舒祈的力量,是來自都城。不受創世者所造的都城魔性天女。這更好笑了,距離最近的是黃沙瀰漫的古都,尚在百里之外。而且不見得願意理她這個陌生大妖。

第五幻影的攻勢越來越緊,她的防護珠雨破碎紛飛如蝶,已經撐不住了。眼見就要讓巨劍劈成兩半,而幻影眼中不見任何悲憫遲疑,劍氣已經劃破殷曼的額頭了…

保持大部分人身的君心卻伸爪抓住巨劍,露出獠牙怒吼。被強烈劍氣所傷得手掌鮮血淋漓,點點滴滴落入土裡。

「我明白了。」沈默至今的幻影開了口,「原來要這樣。」

他踏足,引起強烈地震,震波將君心和殷曼都震開,行雲流水般劈向殷曼。劇烈的破空聲和劍氣,翻湧土地,擊碎土壤,直向殷曼而來。

他不會饒我活的。殷曼恍然。他真正要教的是君心,為了要教會他什麼,不會容我活的。

電光雷火間,她下意識的執起祭禮。這是古老到接近失傳的人類法術,祭祀都城的祭禮。

當然,她若死了的確可以激發君心最大的潛能。但她不願意。她不願意放君心一個人,然後陷入比死還痛苦的孤寂中。

我答應嫁給他,而且準備同生共死了。

她決心力拼到底。但遙遠的古都沈默如死,一點回應也沒有…

然而,她擋住了這恐怖的致命一擊。正如她所料,能夠克制帝嚳的唯有不受創世者影響的都城魔性天女。但回應她的,卻是深在她靈魂微塵中的新世界。

那個讓他們借道,從冥界歸來人間,由一個亡靈的夢所存在的新世界,已經有了都市。

新世界的第一個都市,不但誕生了魔性天女,也回應了她的祭禮。

她的頭髮被暴烈劍氣與狂風刮得獵獵作響,臉孔生疼,卻穩穩的接下這一招。幻影首次露出瘋狂以外的情緒,詫異的看著她。

就是這一秒的停頓,讓君心將他撞開,他一膝跪地。他眼中迷惘更深,卻湧出笑意。

殷曼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奔流,不斷的從體內流出。君心的妖化也在消退,原本乾枯的大地,連岩石都為之粉碎。

帝嚳可以操縱力流?殷曼變色。大地哀鳴,以幻影為中心,開始隆隆的往下陷。

幻影應該是禁制的一部份,一定有咒物或陣眼。殷曼飛快的掃了一眼,發現有處山石不為所動,甚至還有幾株瑤草。

力量已經完全流失。但她可是大妖殷曼,屬於飛頭蠻最後一個遺族。她的頭髮瞬間蔓延,飛快如長鞭打碎了那處山石,一個閃亮的東西飛了起來,原本緊壓著的壓力突然消失,幻影發出轟然的笑,消失無蹤。

她和君心面面相覷,吃力的走上前,審視那個東西。

那是個不規則的、充滿銳利邊緣、琉璃狀的破片。但想用手去拿,就會被灼燒並且凍傷。

「…這是什麼?」君心小心翼翼的驅使頭髮去取。

殷曼很想說,她不知道。但她晉見夫人的時候,卻常常看到這類似的東西,只是已經死亡,只剩下骨骼。

夫人的樹樣寶座,事實上是天柱殘存的部份。

但這個破片,卻是「活」的。是天柱精魄的一部份。

「我不懂。」殷曼非常迷惑,「這應該是帝嚳元神的一部份。但他為什麼掏出來…」光想到那種劇痛就令人不寒而慄,就像活生生的從體內挖出一小段骨骼。「然後埋在這裡當封印物呢?」

君心舉著不斷燒斷頭髮的破片,凝視了好一會兒。「我也不懂。但他的要求,我收到了。」

舉步要走,君心卻湧起一股詭異的不安。

他修為和見識都不如苦學博聞的殷曼,他比較類似野性動物,仰賴直覺很深。只是一秒間的疑惑,禁制已去,為何崑崙依舊緘默如死?

在意識到之前,他已經急回身,將殷曼拉到身後,並且驅使飛劍防守。但要防守什麼,其實他還不知道。

只見讓殷曼打裂的山石無聲的開著口,什麼也沒有。

但那幾棵東倒西歪的瑤草卻像是潑了濃鹽酸,漸漸熔蝕消失。

不妙,太不妙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君心和殷曼都本能的感到極度驚懼,比面對天孫幻影時還可怕多了。

天孫雖然神威顯赫、武功術法高超,終究有來歷,有形有體可交手。但這在烈陽下無形無體的「東西」,卻誘發了他們對於「死亡」、「毀滅」的迴避本能,猶如野獸畏火、蝙蝠懼光。

與勇氣無關的,生物的本能。

「快走!」君心緊急妖化,抓著殷曼飛起,她回頭望,見到那個裂著口的山石先是發出奇怪的呻吟,然後噴湧出類似火山灰的玩意兒,原本無形無體的東西,因為數量的巨大,顯露出灰濛濛如夜霧的形態,接著嗡然發響,聚集而昂揚,甚至兵分三路,惹得君心分神,甚至被撞了下來。

若不是飛劍防護在側,恐怕早就遭殃了。但抵抗夜霧的飛劍的表面開始熔蝕,光芒漸漸隱退。

這時候殷曼才驚醒過來,佈下防護珠雨。但她瞠目看著一顆顆珠雨讓蝗災似的夜霧吞吃消失,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形態。

她即使殘缺不全,畢竟靠勵志苦讀找回不少知識。但她對這種蝗災夜霧卻沒有半點印象,這太不尋常。

但君心心底雪亮。被未來之書侵蝕過,被奪走許多,但也得到更多不該有的知識。這是「無」。各方天帝得以長生的祕密,原本是概念性,相對於存在的「有」而反面的「無」,在神界大戰的時候被瘋狂求勝的天人賦予毀滅的意志,造成天柱頹倒的元兇。

之後無一直潛伏在地底,不斷的吞噬地維。這也是為什麼歷任的彌賽亞、繼世者要自沈地維的緣故之一。

為什麼會在這裡?就在封印物所在,如此靠近地表,甚至靠近天界的地方?

但他發現,他沒有可以驅離「無」的武器。所有靠近的物體都會被吞食,火燒、水淹、武器揮砍都沒有用。他靠飛劍護體才勉強支撐,而殷曼的珠雨被逼得範圍越來越小,越來越濃密的蝗災夜霧將她包覆得只剩下一個形體。

他渾忘了一切,理智也蕩然無存。他的瞳孔瞬間只出現一點點黑,被銀白的火樣狂怒包圍。在那瞬間,他可能什麼都想了,也可能什麼都沒想。

他的殷曼,他的飛劍,伴隨他這顛沛半生的一切。渡過多少危厄,甚至熬過了帝嚳幻影的試煉,不是讓你們這些什麼都不是的玩意兒吞吃的!

就在這個點上,他的心意傳達了殷曼和飛劍,使之同步。這也是第一次君心自主性的引發天之怒,原本威猛毀滅的天雷馴服在他的狂怒之下,盡數打在天柱精魄殘片之上,將夜霧似的無逼回深深的地下,僵死休眠。

逼退了數量龐大的無,君心卻沒辦法克制被狂怒吞噬的心靈。他的眼前一片雪白,卻從靈魂的陰暗面湧出瘋狂的嗜血慾望,就像是燒熔進掌心的天柱殘片也入侵了帝嚳的瘋狂,讓他急著渴求血肉和哀鳴。

七把飛劍分別插在地面上,自主性的下了禁制,緊急限制了他的行動。殷曼撲上去抱住他的後腰,「君心,君心!我們不是要活著離開崑崙嗎?」

「…我要殺。」他的唇角竄出細小的獠牙,容貌漸漸陰狠卻柔軟。

「那你先殺我。」殷曼堅決,「我是你最後一道防線,你先殺我!若你要被瘋狂宰制,我無法忍受這種痛苦!先殺我!聽到沒有?先殺我!」

我的小曼…冷靜不輕易流露感情的小曼,居然用我的深情勒索我。但他好高興,好高興。

連自己原則都不要,什麼都不管,不惜使用這種手段,只是為了我而已。

他用盡全力穩住自己,掌心火燙疼痛,令人瘋狂的痛。先用無傷的左手壓住殷曼的手背,才覆上灼傷的右手。

天雷隆隆奔騰,這第三次的天之怒,再次鍛鍊了「神器」,以狂怒為燃料,以兩個修仙者和飛劍為題材。

這個時候,他們倆還渾然不覺,只在天之怒過去,大雨滂沱中相擁而泣。飛劍圍繞,隱隱著靄靄的光。

他們還不知道,這次的鍛鍊,已經使他們成為一體的神器,並且在遙遠的未來,佔了一個不可動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