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奇談抄 歿日之章 番外篇之二

黑暗中,唯有水聲粼粼,伴隨著清脆的擲子聲。

「看起來,你輸了。」沙啞而甜美的聲音響起,「大勢已去。」

接著只有長長的沈默。好一會兒,一個不太甘願又豪邁的聲音說,「好吧。願賭服輸。但我真看不出來這有什麼意義。對歷史不會造成絲毫改變,該死的還是會死,該瘋的還是會瘋,該滅的還是會滅。而且這兩人的時代相差十萬八千里。」

「呵呵…」一陣爽朗的嬌笑,「這的確沒什麼意義。但這是我和麒麟種打的另一個賭。我賭她不知道怎麼嫁人,尤其是嫁給這樣一個天生殘缺的天柱化身,她賭她可以。」

「哦?」豪邁的聲音頗感興趣,「南柯,妳們的賭注是什麼?妳若告訴我,我就立刻安排。」

「噗,這麒麟種膽子大得很。她若賭贏,她要我放鬆規則。」


「妳喔…」靜了一會兒,「上回黃粱減薪降級,我看妳這回可沒這麼好過。」

「怕什麼?黃粱都捨得減薪降級,我不捨?」她笑了一會兒,「反正不管罰什麼,還有你陪著罰。」

「…我認識妳還真是倒楣得緊。」

***

等朱顏離開,他幾乎毀了整個寢宮。看著斷垣殘壁,他緊緊握著自己的右手,直到指尖陷入手掌,一滴滴的滴下鮮豔的血。

朱顏拒絕了我的求婚,她不愛我。帝嚳苦澀的想。原本緊緊壓抑著的陰闇,因此克制不住,讓寢宮成了一片斷垣殘壁。

頰上的淚緩緩的落下來,這位賢明在外的皇太子,站在廢墟中,哭泣的像是個孩子。

「…就不能撿個好點的時間點把我送過來嗎?」倒塌的宮牆動了動,風動雲從,漸漸凝聚成形,一個穿著怪異的姑娘飄在半空中,敏捷的落了地。

穿著只有兩根細細帶子的上衣,和一件短短的短褲,露出纖白的大腿和小腿,腳上踏著沈重的靴子。長大衣不肯好好的穿著,酥肩微露,神情盡是嬌懶和不在乎。

「嗨,」奇怪的姑娘看來有幾分面善,「我想,你就是帝嚳吧?你現在還是皇太子?」

瞠目看著她,帝嚳四下張望。我是否白日裡做夢?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麼怪異的姑娘?她身上的氣非常奇怪,近似天人卻不完全是,有著淡淡的人味兒,但又有種陰暗,他非常熟悉的陰暗。

「…妳是誰?或者說…妳是什麼?」帝嚳警戒起來,這裡是帝都中心,皇太子宮。任何天人都不可無詔進入,遑論妖魔鬼怪。

「我叫麒麟。」她懶懶得倚在破碎的石柱上,「對啦,我有慈獸血緣…但不是麒麟族的家生子。」露出一個可愛卻略帶邪氣的笑容,「我來嫁給你的,帝嚳。」

…啊?!

「姑娘,妳是否在開玩笑?」他暗暗蓄勁,緩緩接近自稱麒麟的姑娘。雖然不覺她有什麼惡意,但這樣私闖宮闈,居然無人察覺,本身就是危險的存在。

莫非麒麟族有什麼不足之處,要如當年的狻猊般造反?

「我是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麒麟掏出一個小扁酒瓶喝了一口酒,「尤其是皇太子要拿下我時,更不覺得好笑了。」

被識破!帝嚳立刻發勁擒拿,卻被她小巧的卸勁而去。

「皇太子,您手勁大,一個不當心,我就讓您捏碎了。」她酒瓶不放,手底也不停,若無其事的閒話家常,「別真的把我宰了,宰了你得馬上當鰥夫了。」

當了兩百年的賢明皇太子,哪遇過這樣不正經的小姐?帝嚳不由得紅了臉,急道,「胡說什麼?!」卻緩了勁,只用招式對峙,不再使用神力。

「這還有點兒意思。」麒麟將酒瓶往懷裡一塞。

對了幾招,帝嚳漸漸湧起驚奇的感覺。他向來鮮少遇到對手,而這小姑娘卻身手敏捷,應變迅速,往往在在不可能處異招突起,別開生面。和她對手妙趣橫生,他倒不怎麼捨得傷她了。

「妳若說明來處,我就放妳去了,不傷妳。」帝嚳意欲擒拿她手腕,卻讓她滑溜而去。

「你若輸了我,說不得只好娶我;我若輸你了,就只好嫁給你了。」麒麟疾點帝嚳壇中,卻被逼開來,「這來處說來話長,你可有一生時間聽我說麼?」

帝嚳被她說紅了臉,「…女孩兒家這麼口無遮攔!」

「更口無遮攔的還有著呢。」她笑。

覷著她露了個破綻,帝嚳來擒她的胳臂,不意她卻跳了起來,撞進他的懷裡。

一生嚴肅方正,從來不跟宮人有什麼親暱,即使愛慕朱顏,連手指都不曾碰過,何況是擁抱?只覺一團軟玉生香入懷,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竟是僵住了。

麒麟好笑的抬頭,看著面紅耳赤的帝嚳,觸動了一絲柔情和感慨。沒想到這魔頭的少年,居然這樣靦腆純潔。

帝嚳怔怔的看著她的眼睛,居然移不開。非常美麗的眼睛,帶著溫柔的譏諷和微微的厭倦,清澈而感傷。

等她環住了帝嚳的頸項,他心底模模糊糊的喊糟,卻不能動作。她卻不像帝嚳想的對他不利,而是掂起腳尖,吻了他。

他只覺得腦門轟的一聲,所有血液都湧上來。

麒麟好笑的離遠點看他,「你今年幾歲了?」

「…剛滿三百。」帝嚳愣愣的回答。

「老天,三百。你別告訴我這是你的初吻吧?」

「…是。」

麒麟埋在他的頸窩笑了起來。

「好吧,不要怕。」她實在忍俊不住,「我會負責的。」

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婚事在天界引起軒然大波。

不說王母大怒,連天帝都不贊成。但帝嚳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就是不肯把麒麟交出去,讓她留置在自己寢宮,隨便她看書喝酒吃點心,還要仙官聽她使喚。甚至把自己的床讓出來,自己睡原本給仙官守夜的小閣。

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妳不交代來歷,我無法跟父皇母后交代啦。」

「我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她大喝了一口皇醴,非常爽快的哈了一聲,「好酒!」

「妳見鬼。」帝嚳悶悶的坐在床側,看著這個大剌剌的趴在床上喝酒的女人,「有點姑娘的樣子好不好?」

「姑娘的樣子是什麼樣兒?」麒麟嘿嘿的笑,「跟你一樣嗎?」

「甄麒麟!」帝嚳吼了起來,「不給妳點厲害瞧瞧…」

「來啊!」她興致很高的將酒杯一拋,「剛吃飽正需要一點運動…」

他們兩個打得乒乒乓乓,仙官探頭探腦的咬指頭煩惱,卻沒誰敢去阻攔。上個勸架的還躺在葛仙那兒,斷了三根肋骨。

他們倆怎麼打都毫髮無傷,但倒楣的永遠是旁邊的人。仙官們已經很慘痛的理解到這一點。

反正他們打架又不用神通,頂多砸點傢具。那些傢俬修理起來很快,而且便宜。

總比仙官送醫快很多。

他們這一架卻比平常打得久,最後是力竭躺在地上喘。

麒麟笑了。「痛快痛快。」

帝嚳也笑,「…幸好有妳在。」

「我就說我美麗善良又聰明智慧,大家都會愛上我。」麒麟聳肩。

帝嚳朗聲大笑,聲音漸低,卻有一點點嗚咽。「…真如妳所說,朱顏另有所愛。」

「哦?」麒麟懶洋洋的轉身,支著頤看他,「然後?」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更輕,迴避著麒麟的目光。

「你真的有那麼愛她?還是…你只能從身邊那群貪婪的女官當中找一個乾淨點的對象?」

帝嚳臉孔發白,盯了麒麟好一會兒,「…胡說。」

「你說你喜歡她兩百年了,但認識我才兩個月。」麒麟摸了摸他的額髮,「但感覺差不多,你很困擾吧?」

「…麒麟,妳到底是誰?」他低低的問。

「甄麒麟啊,廢話。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意味深長的一笑,「準備來嫁給你的人咩。」

「…別說妳愛上我了,我不信。」他喃喃著。

「當然沒有。就像你也沒愛上我。」她展顏一笑。「但我們成親看看?我還沒嫁過人呢,不知道滋味怎麼樣。」

帝嚳詫笑,低頭了一會兒。「…我似乎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我知道。」麒麟聳肩,「你覺得我像是完全對勁嗎?每個人都有缺陷,或多或少。天殘地缺,沒有人是完全的。」

望著她柔美的唇,他無法移開目光。他還記得這個來歷不明的姑娘,花瓣似的觸感,像是把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柔情誘引出來,酸澀而甜美。

「…好,我們試試看。」

不顧任何人反對,帝嚳娶了麒麟。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還錯,但他肯定這個決定一點都不無聊。

或許上一刻麒麟讓他氣得暴跳如雷,但下一刻卻讓他笑得前仰後俯。這個一直很瀟灑隨意的姑娘,會披著他寬大的外袍,赤著足,驚喜的指著窗櫺上的初雪給他看,像是第一次見到。

一直不斷的跟他搗蛋,成為有史以來最頑皮的天后。他在接受禪讓的即位大典前,還得去三珠樹上拖下醉得不醒人事的麒麟,連衣服都是他幫穿的。

內心狂暴的陰闇,在她的笑容和擁抱中,舒緩的平息。

他學會接受自己的陰闇,但也接受自己的光明面。甚至意外發現自己乃是天柱化身,最倉皇無措時,麒麟只是聳聳肩,「又怎麼樣?我還是無的眷族哩。」

「…真的?!」他大驚失色。

麒麟抱著蟠桃酒點頭。「然後你要抓我去關嗎?」

「…不,絕不。」

「我就知道你愛我愛得要死。唉,太有魅力也是很傷腦筋的。」

「………」

他成了一個最賢明的天帝,終生沒有瘋狂的痕跡。唯一的缺陷是,有個蹦蹦跳跳還會帶頭劫囚的天后,但沒有人在意。

***

「麒麟種,為了跟妳打這個賭,我差點被開除。」沙啞甜美的聲音抱怨。

「沒被開除不是嗎?」麒麟聳了聳肩,不在乎的走入幽暗。

「噗。好吧,妳贏了。」

贏得不容易啊。麒麟回望。

「…我真沒想到妳會答應這場賭注。」蕙娘輕嘆,「主子,妳到底在想什麼?」

「沒嫁過咩,嫁看看。」

「……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真的。」麒麟輕笑,「我知道我修仙錯過什麼了。」

她回頭。南柯一夢,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殘酷。

「蕙娘,有機會妳也嫁看看,滿有趣的,還有機會跟惡婆婆鬥法,好玩的很。」

「…主子,我不想試。」蕙娘的青筋浮了起來,更不想要王母這種極品的惡婆婆,「這種事情是可以試看看的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