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有什麼河神。
她沈入河底之後,眼見著自己的屍身漸漸腫脹、腐爛,被魚蝦吃殘了,也從來沒見到什麼河神。
沈在河底的屍身,成為覆蓋著淤泥的白骨,她的鬼魂也困守在這裡,沒有人來接她。
縹緲的河神不消說,連因果報應的陰差都不來,她不明白。
恨嗎?
其實她並不怎麼怨恨…怨恨並不能使她活過來。偶爾在河底聽到漁夫的閒聊,自從她「嫁給河神」之後,一直風調雨順,她的妹妹也過著不錯的日子。
這就夠了,她要求的,也只是這樣。
她耐心的在河底待著,默默的看著水面宛如大理花的燦爛陽光和銀流似的月光。若遇到投水的人,心懷不忍的她會冒出水面,將他們嚇跑。
或許是她沒有怨念,所以她的容貌並沒有什麼改變。村民見多了,都認為她真成了河神夫人,替她塑像在河神身邊,一起受香火。
這種榮耀對我又沒用。她在心裡默默的說。受香火又怎麼樣呢?她還是個連離開這條河都不能的冤魂。聽說陽壽未盡的人死後註定當孤魂野鬼,直到陽壽盡了,陰差才會來帶人。
我到底還要等多久呢?芙蓉無奈的想著。只是她不知道,陰錯陽差的,陰差誤拘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同村老婆婆,等發現錯誤要來帶她的時候,受了香火的她卻不是陰差可以帶走的了。
這種小失誤在接近永生的陰曹來說,時間就可以解決。他們也就先撇下了她,讓她在河裡繼續捱下去。若是她積善,說不定可以在生死簿上多添幾句好話,給她些福報便了。
於是,芙蓉繼續在河裡漂蕩,望著大理花般燦爛卻冰冷的陽光。
***
她記得,那是一個月色非常明朗的秋夜。
穿了一身紅的她,依舊是生前的模樣,在水面上漫步。當鬼其實沒有什麼不好,
不飢不凍不暑,終日悠閒。
但,最是蝕骨,卻是椎心的寂寞。
她不是沒有見過其他鬼魂…但是她的鬼同類都陷在深深的我執中,無法自拔。有的驚怖的哭嚎不已;有的像是得了失心瘋,喃喃自語的隨風來去;也有的除了復仇,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見。
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寂寞極了。
在江心徘徊,放眼望去,除了廣闊流銀般的江水,只有岸邊的蘆葦呻吟著嗚咽。她很想哭,但是只剩下一抹幽魂的她,只能啜泣,卻沒有真正的眼淚。
妹妹過得好不好?幾時會有人來帶她走?
正陷入冥想中,她突然覺得後頸一片刺痛的霜冷。一隻溫潤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溫潤如美玉。但是她呼出的氣卻這麼冰寒,連早就失去感覺的鬼魂都為之戰慄。
為什麼我覺得害怕?為什麼我覺得發冷?芙蓉問著自己。她已經是鬼了,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怕得全身發顫的感覺?
「…妳看到喜葉沒有?妳看到他沒有?」嬌弱的聲音這樣甜,卻沒有任何溫度和感情。
「我從來沒見過什麼喜葉。」芙蓉本能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開口說話…若是以往,她必定欣喜若狂,但是現在…
她只覺得害怕,非常害怕。
像是被什麼冰冷刀鋒切割過,「她」穿透了芙蓉的鬼體,站在芙蓉面前。
她…很美。芙蓉模模糊糊的這麼想。在她眼前,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一頭長髮散著,蜿蜒到江水中隨波漂蕩。穿著簡單的銀白小掛,卻柔弱似不勝衣。容顏絕艷得令人屏息,卻有種恐怖感。
或許是因為她散發著連鬼都害怕的陰寒,讓她美麗的臉龐籠著死亡似的陰影。
「妳看到喜葉沒有?」她湊近了些,呼出來的霜氣幾乎凍結了芙蓉的臉孔,「妳看到他沒有?」
「…我說過了,我沒看到。」芙蓉想潛入江水,卻被她一把抓住肩膀。
痛。刻骨銘心的冰冷成為巨大的疼痛。芙蓉自從死後,從來不曾這麼恐懼過。
「我不相信語言。」她美麗而沒有表情的瞳孔直直的望著芙蓉,「我直接問妳的腦子吧…」
這個冒著霜氣的女子,手指掐入了芙蓉的靈體。她像是被蜘蛛咬噬的蝴蝶,連掙扎都沒有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感受無數冰寒的絲線侵入她薄弱的靈體,翻攪著生前和死後的記憶,然後漸漸的被吸收、毀滅…
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消失了。芙蓉驚恐的想著。難道她還要再死一次?她永遠忘不了死亡前的無助和恐懼。她不怕死,但是不願意再嘗試死前的滋味…
妹妹,可以的話,真想再見妳一面哪…
就在意識即將喪失的那一刻,她突然一輕,那女子突然將手收回。
「妳…」她嬌弱的臉孔湊近芙蓉,「妳也有妳的『喜葉』嗎?」
我不知道喜葉是誰。但是看到她脆弱的瞳孔,芙蓉心頭一酸,似乎懂她的意思。
「我也想再見妹妹一面。」芙蓉哭了,「但是人鬼殊途,我連離開這條河都辦不到。」
女子惘然的望了她很久,「我叫做唐時。沒有人鬼殊途這回事。人是鬼,鬼也是人。妳若想要離開這條河,我可以幫妳。」
芙蓉猛然的抬起頭,望著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