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 第一部(五)

唐時就這樣住了下來。

荒山的居民當然有些側目和驚訝,但是時日一久,發現這個好模樣的姑娘像是個木偶兒,既不說話也不笑,總是沈默而笨拙的操井臼,不然就是悶頭幫著抄經書,這才知道她有點毛病。

「可惜了呢,這麼好模樣。」隔壁的大嬸兒挺惋惜的,「是小時候發燒麼?這小兒發燒最是要緊,我家狗兒小時候發燒,他奶奶還說不打緊呢!好在我沒聽她的。道長你瞧瞧,隔壁村的阿呆就是小時候…」

喜葉好脾氣的聽著,「唐兒是生來的毛病,大娘您擔待些。她父母都死了,來投靠我。我雖說為道,但總不能不管不是?她也剩我一個親人了。」


孤男寡女的問題,就在喜葉另蓋了間草盧給唐時和含糊的親屬關係下解決了。他讓唐時喊他師傅,唐時很乖的應了,只是常常忘記,還是「喜葉喜葉」的叫,他也不在意。

所有的名字其實都帶著一種力量。他的名字是師父取的,師父替他這個孤兒取這名字,是個非常堅韌,擁有「木」性的名字。而貪狼正屬「木龍」。

她或許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被封印了,但是她本能還在吧。

這樣安穩的日子持續下去,喜葉甚至認為,他成功的掩蓋了唐時的行蹤。這位天才道士,開始教導喜葉修道,呵護她,看她一天天長大。

當然,唐時受了很重的傷,而這個傷是別人看不出來的。她依舊離魔道只差一步,她依舊會在夢中驚醒,張著無神的眼睛凝視著虛空。而妖異在喜葉強大結界之外,依舊粗重的喘息嗅聞,想要找出唐時的蹤跡…

但還是一年年的,平靜的渡過。他甚至成功的瞞過師兄六年。他當然知道,一個人要扛下這個重擔真的太辛苦了,但他知道師兄會怎麼作。

這些年,為了道教的延續,師兄和宮廷打好關係,成了皇上倚重的「真人」。他懂師兄的想法,救世光靠傳道是不夠的,除非上位者也願意聽。但也因為成為國師,師兄會用最保守的方法禳災。

若是讓他知道了唐時的下落,他大約會將唐時拘禁起來,錦衣玉食的供養。若是唐時真的走進魔道…哪怕只有一絲嫌疑,師兄也會毫不留情的殺了她。

但唐時,完全是無辜的。

不管她獲貶於天是什麼緣故,都跟她這一世沒有關係。上天不仁,但不代表身為人的他得屈從這種謬誤。

或許他根本不把神明當一回事,也或許,他根本不曾相信過神明。

神者而無明。他短促的對自己笑笑。可能,非常可能,太過聰慧,修煉得幾乎可以成為真人是種不幸。他得以與鬼神交通,卻發現神明並不是純潔無瑕的。

這讓他默然並且固執的保護唐時。

或許他不是為了唐時,而是一種抗議。

***

「喜葉?」唐時將絹紙收起來,「喜葉,我整理好了。但是裡頭有一些錯誤…」

喜葉從沈思中醒過來,含笑的和她討論。他宛如一個植花人,懷著憐愛和驕傲看著越發嬌豔的唐時。

她還是那麼冷淡,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即使粗布素服,她依舊艷光照人,美得這麼出塵。但是她最美的地方是,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美麗,一直不會梳頭的她,總是散著一頭長髮,隨便的綁條粗布巾子。

「妳幾時才學得會梳頭?」喜葉無奈而寵溺的拿起梳子,「已經是大姑娘了,還不會梳頭?將來怎麼嫁人呢?」

「我不要嫁人。」唐時低頭看著典籍,「浪費時間。」

喜葉笑了。真可惜,她若生為男子,說不定還可以這麼灑脫。「…有喜歡的人嗎?」

「我喜歡喜葉。」她依舊面無表情,但是喜葉卻莫名其妙臉紅了。

「…我是道士呢,道士不能結婚。」雖然也是有人成親的,但那不會是他。

「我不是要跟喜葉結婚。」她微露詫異,「但我喜歡跟喜葉在一起。不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喜葉幫她又柔又軟的長髮挽起一個簡單的髻,「我想不出來為什麼不可以。」

說不定可以一直這麼下去?喜葉湧起一絲希望。很單純的,和唐時一起修道。他不想成仙,但是唐時可以安然的回返天庭,或者和他一起成為真人。

在這荒山,能引起什麼災殃?真正的災殃並不是災星所引起的,而是叵測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