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雙臂,岳方在東廂房的牆上靠著,想要盡力壓抑住顫抖。
但沒什麼用處,越抖越厲害,連牙齒都開始打顫。
剛剛他使盡全身力氣,才打服了一票管家娘子。但事情一過去,一種深沈的恐懼夾雜著絲微興奮,卻讓他抖個不停。
其實,他害怕人。害怕男人,更害怕女人。
人,就喜歡在別人身上製造傷害,心靈或肉體,有時候是雙重。
蹲了下來,依舊抱著自己,緊緊咬著牙,等劇烈的顫抖過去。以前他只會躲避、退讓,直到退無可退讓無可讓。這是第一次,他試著逼上去,一步不退。
他不要當個沒用的人。
最少…要對馥親王有用。
他和馥親王,只有五年之約。五年之後,他就得離開馥親王…或許還有他的孩子。這比什麼都讓他覺得空虛、害怕。
曾經那麼渴望自由,可現在…卻害怕自由了。
如果我會些什麼呢?比方管家?當然,不一定是馥王府…也輪不到他。可若是馥王府產業下的一個莊子,一個鋪子?那他就不會離馥親王太遠,而且…也能為她做些什麼。
深深吸了幾口氣,他覺得顫抖比較退了。轉把頭抵在牆上,喃喃自語著,「不要害怕…她們不可怕。那些眼神也沒什麼…不要緊,不要緊。我叫王繁,我爹是王世倫,我娘馮氏,閨名其華。我祖籍琅琊,我的家在…」
他又急又快的念了好幾遍,呼吸漸漸平緩,顫抖也停了。
可以的。我可以的。我…不是沒用的人。
即使有些慌張,有些笨拙,但岳方真的管下來了。甚至還能騰時間陪馥親王騎馬射箭。謄稿則是晚上才挑燈夜戰。
冷眼旁觀的慕容馥,有些感動。
原本她沒什麼期待,想著這樣一個摧毀得差不多的美人兒做個富家閒人也就算對得起他了…也不覺得他能做些什麼。但岳方讓她意外,很意外。他現在馬騎得不錯了,弓箭準頭也大大提升,甚至還想學怎麼駕馬車。
他當這個內總管,起早貪黑的,有什麼不懂,就跑去問管家,不然就問她。態度非常認真。
甚至很細緻的,將帳和錢分開來。管帳不管錢,管錢不管帳,相互制衡,倒是革除了上下其手的弊病,一下子帳面寬裕不少。
所謂天助自助者,他這樣認真,也讓慕容馥認真起來,很仔細的點出他太苛求的弊病,「水至清則無魚,懂不?有些小弊不要去抓,睜隻眼閉隻眼。但要精細點,不要讓他們唬了。雞子兒再怎麼貴,也不會一兩銀子一個。你要學著查時價…」
岳方若有所悟的點頭,「我讓相互不對付的管家娘子去查價,多找幾個。」
「對了,就這樣。」慕容馥笑了,「帝王心術…簡單講就是管理學。家、國、天下,其實只是組織大小,管理的道理卻是原理相似…」
他默默的聽,偶爾還記幾行筆記。遲疑了一會兒,「殿下…妳,真的不覺得可惜麼?」
最少他是惋惜的。見微知著,馥親王胸中大有丘壑,當是問鼎天下的王者。
仔細想了一會兒,慕容馥嘆了口氣,「其實,我不排斥登上那位置。我想應該很有趣…女帝在位,其實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若能綿延五代女帝,應該可以大大衝撞這個已經開始僵化的社會制度。
「到時候就沒有什麼性別之分,而是強者為上。或許禮法會混亂一陣子,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夫四面首,會變得很亂卻很普遍。但這樣的混亂說不定會漸漸平衡,出現女大臣、甚至是女宰相。最少會釋放原本關在後宅虛耗的一半人力資源。
「也說不定,結束這樣的禮法混亂後,能夠誕生出一夫一妻制的合理社會,社會也會更強健、合理。合理強健的社會,加上健全的司法制度,愛惜人命,就會漸漸促進工藝、農業發展…」
她露出神往的神情,「如果能夠成為促進這一切的女帝,我覺得滿榮耀的。」
岳方為了她描繪的遠景愣了一會兒,眼睛發亮,大膽的說,「現在也還…」
「可我墜馬了。」慕容馥打斷他,「女帝不能五體不全。我想帝母跟我想得也差不多,所以才立長姊當皇太女。長姊雖然各方面不突出,但卻是守成之君。再說,她愛色,不會讓人奪了合法愛色的權力。不想晚年被反噬,她就算登基,也會再立皇太女…所以也不用太擔心。」
「…妳甘願麼?」岳方的神色黯淡下來。
「甘願啊。」慕容馥神色如常,「想要命,就要甘願。」
岳方握著她冰冷的手,默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