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尋芳 之六

慕容馥大病了一場。

她身體本來就弱,又跳進寒冷的水裡。一場風寒差點要了她的命,大半個月還躺在病床上反覆發燒。

就知道發脾氣。偶爾清醒的時候,她自嘲著。洩完怒火又如何?還不是拿自己身體開玩笑。這麼多年了…都這麼多年了。她都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少婦,早些有孩子,都開始要為兒女親事操心了…


她還是改不了這個暴躁的脾氣。

孩子。她想要有個孩子。

在發燒得全身疼痛,咳得幾乎要出血,喉若吞炭時…她很軟弱的想,我要我的孩子。

一個閒散世子,還不錯吧?但在她死之前,都還能庇護得到,兒子或女兒。和她血緣相連,可以放心去愛的人。

沒有算計、沒有心機。用不著帶著面具面對的人。

我的孩子。

乾脆…隨便買個男人好了。反正人牙子貨源很充足。等生完孩子,遠遠的送走。反正我是女帝的女兒,大可以理直氣壯的生私生子,誰也不敢多說話。

什麼堅持,什麼狷介,通通抗不過女人天生想要子嗣的願望。

無所謂,反正什麼都無所謂。

她的高燒終於退了。眼睛睜開來,就看到瘦弱的岳方坐在她的床頭,正在朝她額頭敷溼巾子。

「…你倒比我早痊癒。」聲音很是嘶啞,她感覺更難受,嗓眼塞滿石頭。

「殿下醒了?」岳方一臉平靜的回答,「敝人早已癒可,託殿下的福。」

「在我面前不要弄那些敬稱,我聽著煩。」慕容馥無力的擺手,「餓了。」

他躬身,出去喚了使女,沒多久就端了一碗白粥過來。雀兒卻把白粥遞給岳方,岳方也很自然的接過來,要餵她。

怎麼回事?

她睇了雀兒一眼,卻沒說什麼,半躺在迎枕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白粥。

「殿下,我…」岳方攪動白粥,「我不想給妳添任何麻煩。蒙您搭救,已然不知如何報答了…」

這是在解釋為什麼自殺?慕容馥冷笑了兩聲。「你是吃定我。人活著都肯救了,死了當然也會辦喪事,是吧?像個人似的死?你就這麼回報我救你的恩情?」

岳方低頭不語,只是又舀了一匙白粥餵她。

就算再三警告自己要心平氣和,改掉壞脾氣,可此刻她的怒火依舊沒能壓住。「還是你認為一個閒散親王護不住你,吭?!」

岳方僵了一會兒,眼神漸轉不屈,「…無功不受祿。為了我一個卑賤之人讓兩位殿下置氣…沒這種道理。」

她的怒氣消散了一些,躺回迎枕瞅著他。「我不跟他置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你送還。」

岳方的臉孔褪了所有顏色,連嘴唇都成了櫻花白。壓抑住顫抖,卻沒有一字哀求。「…但憑殿下處置。」

慕容馥的心底動了動。似笑非笑的問,「真的嗎?」

「…是。」他神情更端肅,端肅得有些發狠。

其實,從男館出身,又讓卿王爺寵佞,不管他怎麼盡力維護薄弱的自尊,不似時下男妾女裝獻媚,還是多多少少有些女氣。

一種有些傾頹的陰柔。

不過他長得極美,就算是三十歲了,還有種芳華月映的風姿。據說他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在笙簫上面的造詣更是無人可比。

小孩子還是長得美點比較好…像她就不好了。「人正真好」這個定律是強大的。就基因改良上來說,岳方不錯。

被壓折那麼多年,還保持這樣的錚然傲骨…不合時宜,但更不錯。

「好。」將岳方看得發惴惴不安良久,慕容馥終於開口,沁著不明所以的笑。「你說得對,無功不受祿。我給你兩條路。

第一、你可以自由離府。但你一出馥王府,大概就會讓卿皇兄抓回去。如果你甘願繼續服侍他…那當然是皆大歡喜。」

岳方低頭思索良久,「…第二條路呢?」

看起來,卿皇兄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人家根本就不要他啊。

「第二,既然我已經告訴皇兄收用了你…不如就弄假成真吧。」

慕容馥嚴肅起來,無視岳方的驚愕,「我要個孩子。你委屈一點…就委屈五年。到時候,你也三十五了…什麼樣的花容月貌也沒了,皇兄那人我清楚,拖個幾年自然有更好更美的人疼了。

「你想像個人一樣,好好活著,對吧?我猜你一直都是抱著這樣的希望,不然早早尋死了,何必拖到現在?我跟皇兄不同,一諾千金。我說五年,就是五年。若是我生了,你還能提前自由。我用馥親王的名譽發誓,一定保你周全。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去江南,為你置辦產業,並且為你除賤籍。」

岳方微微張著嘴看她,驚訝、羞赧、疑惑,還有深刻的惶恐,與同樣深刻的狂喜與不相信。

他半生都在絕望中渡過,不相信這樣好的事情會降臨到他身上。

見他緘默,慕容馥也沒催他,只是說,「水。」

等岳方將水遞到她唇邊,無力的喝了幾口,她搖了搖頭,又躺回迎枕。

「你好好想想…」她承認自己的口吻像是惡魔的誘惑…但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到時候,你才三十五。假設你能活到六十,還有二十五年的好時光,來得及娶妻生子,傳宗接代…」

「…為什麼?」岳方的聲音軟弱,「為什麼會是…會是…我?」

「因為你很美,聰明,又有音樂天賦。」慕容馥感到有些疲憊了,還是耐著性子勸誘,「小孩子像你會滿好的。」

「長得美只是災難。」岳方的眼神沈了下來。

「有我這樣的娘,長得在傾國傾城也沒干係。」慕容馥皮笑肉不笑的,「我是懶得爭。犯到我頭上來…雖遠必誅!只要你是我的人,也同等辦理。」

想了許久許久,岳方保持著神情的嚴肅,可面泛霞暈的搖了搖頭。

慕容馥有些發悶了。難道太久沒呼嚨人,功力退步了?帝母那麼強悍的人物,她都攻無不克…怎麼百年一度收個借種的對象…這麼難?

「為啥?」她又累又煩,暴躁的脾氣又快壓不住了。可惡!這樣真的要去人牙市場隨便買個男人…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二五六來…

岳方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羞赧和發抖的聲音,「…我、我…我從來沒有服侍過女子…怕是、怕是有負殿下所託。」

慕容馥嗆到了。大咳了好幾聲,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嗯。二哥,你是攻無疑…不對,也很難說。

「你…你沒對我皇兄…」她發誓,她只是單純的好奇。

可岳方立刻變色,將臉轉開,拳頭握得緊緊的。語氣很緊繃,甚至還有絲漠然的怨恨,「卿殿下是貴人。」

大概懂了。

「你喜歡男人呢,還是女人?」慕容馥單刀直入的問。

原本緊繃的岳方開始坐立難安,羞得要鑽到地縫裡。被逼問了幾次,他才期期艾艾的回,「我幼年就賣身到…那種糟污的地方。誰會、誰會天生就喜歡…被男子…成了斷子絕孫的罪人…?」

慕容馥鬆了一大口氣。「哎,我就說嘛。」她露出虛弱卻邪惡的笑容,「沒關係,姊姊教你好玩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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