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蝴蝶2009年3月的短篇作品。
她睜開眼睛,走向放下簾幕的圖畫。就跟以往一樣,她輕輕掀開簾幕,畫中的王者沈靜的、閉著眼睛,「看」著她。
「吾王。」她輕喚著。
也跟過去沒有什麼不同,王者輕輕的微笑,閉著的眼睛不曾張開過,「妳並非是我的子民。」
「我也不歸英國女王管,但我若見了她,還是得恭恭敬敬的喊聲陛下。」她同樣回答著,和過去的回答沒有什麼兩樣。
王者浮現出溫柔悲憫的笑容,像是月光下的海洋。
她在畫前坐下,將腳縮在椅子上,孺慕的看著王者。說起來,王者並不是什麼俊俏的人物--或許過去曾經俊美過--他兩頰消瘦,帶著奇異的病氣,異常蒼白。
但她看不出王者的年紀。
說蒼老,他臉孔光滑,只有眼角有著很細的紋路。說年輕,他的輪廓又太成熟,帶著被歲月徹底折磨的疲憊。
宛如灰燼、大劫餘生。但不管怎麼看他,都不會覺得膩,即使不語,也無聲的訴說許多故事。
就這麼看著他,原本翻騰的心情也能漸漸平靜下來,不再那麼難過。
即使只是個畫中人…說不定還不是人類。因為他額頭對稱著兩隻糾角,像是傳說中的魔王。
但他絕對不會是魔王,這點她萬分肯定。即使他黑服如服喪,即使他坐在冰冷的王座之上,唯有岩石相伴。即使他長著異樣的角,但吾王,吾王啊…
卻是她最神聖慈悲的夢中人。
「孩子,妳很憂傷。」他閉著眼睛,卻像是在凝視著她。「芳華正盛,何以如此陰霾?」
她張了張口,很想訴說,但又閉上嘴。並不是她想見吾王就可以見得到,往往是幾週幾月的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才能見上一面。好不容易見著了,卻用憂傷污染如此靜夜,實在太過不智。
「…沒事,吾王。」她輕笑,「就算有天大的事,能見您一面,也煙消雲散了。」
王者的面孔湧起輕輕的為難和哀愁,「孩子,妳將心寄託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夢中人身上,絕非智舉。」
「我喜歡這樣。」她的聲音微微帶著嗚咽。
閉著眼睛的王者,「注視」她好一會兒。「我知道妳何以如此悲傷,孩子。那小獸尖牙利爪,的確難以防禦。」
她呆了一呆,「…我沒養任何寵物。」
「不,」他的聲音很輕,「那是名為『寂寞』的惡獸。妳讓他追逐驅趕,以至於連虛幻的安慰都彌足珍貴。」
她張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顫抖、下彎。像是個受盡委屈的孩子般號啕大哭,完全無法壓抑。她哭得眼前一片朦朧,什麼都看不見,只感覺到溫暖的手按在她的頭頂,那樣理解而溫柔的,傾聽她的每一滴哭泣。
睡醒時,發現枕頭已經溼遍了,但心情卻像是洗滌過的長空。躺在床上,她仔細的回憶夢境,吾王的一言一行。
對她來說,這是最珍貴的寶貝。珍貴到不能對人言,不能書諸於文字。
躺了一會兒,她坐起來梳洗。
她和吾王是怎麼認識的呢?其實說起來,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她還非常小,託養在保姆家。保姆家有面穿衣鏡,她常在坐鏡子前面玩。
大人都誇獎她是聽話懂事的孩子,不哭也不鬧,從來不要人陪,自己就會靜靜的玩。
她一直覺得奇怪,她是有人陪著的,不是嗎?一回頭,就可以看到王者坐在鏡子那頭,托著腮,溫柔慈悲的「看」著她,即使從來沒有睜開眼睛。
等她能夠靈活運用語言之後,告訴了大人,結果卻令人錯愕。保姆帶她去收驚,而驚慌的父母,把她帶回來,讓她看了一陣子的精神科。
大夫說,這是孩童常有的幻想,「看不見的朋友」,要父母不要太驚慌。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王者就不在出現在鏡子裡了。她變得膽小、愛哭,總是要人陪。忙碌又心力交瘁的父母滿足不了她的需求,她滯留在保姆家的時間也因此越來越長,最後一個月只能見到父母幾次。
這段親子關係,讓彼此都受盡折磨。最後她上了小學,才算結束這段漫長的磨合期。
她也幾乎遺忘了王者的事情。
直到她長大,離家工作,成為一個普通又不起眼的上班族。經過幾次精疲力盡的戀情,重複著狂喜的甜蜜和心碎的疲倦,在某個萬念俱灰的夜裡,她又再次見到王者,勾起遙遠的記憶。
「…吾王,我見過您。」在夢中,她款款的跪坐在畫像之前。
帶著悲憫的為難,王者微微笑著,「妳真不該記得我,甚至不該尋到這裡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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