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 之一(二)

說是三個丫頭,但每個都是掛在書齋名下,都打發到前院或後園去當差了,這書齋院子只有她一個人守著,頂多就是看門的嬸子遙遙相對。

但管家媳婦兒不管她,三餐供應,連小丫頭用的月例銀子都發給她,小丫頭領月錢還得來找她領。

看門的趙嬸子說她攤上輕省得好差事,又讓圖爺當了養女,算是半個小姐。她只覺得大戶人家亂七八糟,虛擲人力。每個月她沒幹嘛就可以領一兩銀子呢,三個丫頭也有三五百錢。

吃飯穿衣也都有人供應,別的小姑娘拿了錢就恨不得買個首飾胭脂,喜巧倒是一點興趣也沒有,隨手扔到書箱裡鎖起來,算是無息儲蓄了。

趙嬸子要代她買這買那,她都淡淡的沒答理,後來又誘她去賭,她又沒興趣,趙嬸子顏色就漸漸難看起來。

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又不想白白去賄賂。看趙嬸子跟人擺龍門陣時繡繡補補,怎麼說也比她強。


靈機一動,她就拜了趙嬸子當女紅師傅,封了二兩學費。原本冷面孔的趙嬸子立刻眉開眼笑,白拿了二兩,還有人幫著繡補,怎麼不好?雖說這小姑娘不好唬弄,但她在陳府已久,知道管書齋的人是很有體面的,連老爺都發話優待。

若弄擰了,讓她在管家柳嫂那兒發個話,看門的好差事可就完了呢。現在哄得住,又不裝腔作勢,教個女紅也不算什麼。

喜巧想的卻是另般。她在穿之前就喜歡打個中國結、弄個十字繡什麼的,但是老媽一心一意要她上北一女,萬般只有讀書高。她本來對唸書沒什麼惡感,但這個記性實在可憐。數理還有跡可循,背得不多,還算可以,英文平平,國文還好…但別人拿高分的史地就要了她的命。

她的老媽個性很強,什麼都愛跟鄰居比。她老妹還應付得上,她就真的不成了。同樣都宅在家裡,老媽看到妹妹輕聲細語,看到她就橫眉豎目。坦白講,家裡實在難待,但又嫁不出去…也沒興趣嫁。

老媽都揚言她生的小孩得讓老媽教育,想想就發惡寒,不想禍延子孫。

穿到清朝當奴婢應該要悲傷,她能鎮定若此,說不定是因為樂得不用面對老媽。

說老實話,她小時候寫「我的志願」,讓老師挑出來嘲笑過。她的志願不是當什麼太空人科學家,而是希望可以刺繡看閒書待在家裡,若是可以學點琴棋書畫就更好了…

可惜這篇乙下的作文回去只討了頓藤條,不得不熄滅她的「志願」。

雖然說沒有浴缸很不習慣,提個熱水也得跑個老遠,超累人的。但她在書齋院子又沒其他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痛痛快快的過了把自由的癮頭。除此之外,她都還能習慣,反正天熱時沖井水也還清涼。

雖然說十五歲後可能就要許人,但那也是以後的事情,哪管得到那麼遠。文言文看起來雖然吃力,多看也就習慣了,還覺得用字頗簡麗。

現在的日子頗為閒心,做做針線,看看書,練練字。

雖然圖爺過世了,但每個月配發的紙張筆墨卻還是照發,放著也是放著。這個時代印刷還不普及,許多書都是抄本。這些線裝書現在沒人借,將來說不定有人借了。

想想看,這些古書可是值錢的哩。丟一本少一本啊!雖然說她讀書讀不出個出息,卻是愛看書的人。算是她多個私心,總是不捨得這難得的私人圖書館借來借去敗光了。

反正就是練字,別用毛筆寫就是一團糊。她也就每天抄一點充作練習,寫累了就找趙嬸子練點針線,做煩了就去整理書冊。日子雖然一成不變,倒也是完成了童年的志願。

她個性本來就懶糯,對這種日子非常舒心自在。尤其是沒了老媽的獅子吼,就覺得已然是天堂。

***

不承想,大清早的就聽到鄰院傳來獅子吼,她猛然驚醒,一身冷汗。還以為她老媽追著穿過來了。

睜眼一看,天還黑著。房裡冷得緊,火盆半熄半燃。她扔了幾塊炭,冬天夜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她下意識的瞥了瞥桌子…想也知道沒有電腦。可憐她都看著電腦的時鐘判定時間,手錶一隻丟過一隻,早讓她老媽罵到沒力了…

又是一陣謾罵,還有什麼砸碎的聲音。

鄰院這個六少爺,給不給人睡覺呢?她無精打采的坐在床上,深深嘆息。

自從隔壁的迎松院有人搬進去以後,就不時聽到獅子吼和砸東西的聲音。趙嬸子小聲的跟她說過六少爺是個脾氣壞的瘸子,第二天就換個宛如天聾地啞的守院婆子。

她也不是愛探聽八卦,只是趙嬸子教沒半年,這學費實在貴透了。

但她在職場幾年,也不是呆子。趙嬸子會這樣被調走,隔壁這個什麼六少爺絕對不是好相與的。她也不想有什麼瓜葛…但這個六少爺卻常打發人來借書。

借就借吧,都有老爺打得字條了。但若一去不回,將來扯起來,她就倒楣了。每次她都一本正經的登記,逼著來借的人要在登記簿上蓋手印。

為了這個,隔壁的丫頭沒跟她少鬧過,還鬧到管家媳婦兒那兒去。

管家的柳嫂子為難的說,「太太交代過,老爺說,書齋是喜巧說了算。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當然,跟鄰院的感情就徹底破裂了。那些擦脂抹粉、滿頭珠翠的丫頭每每拉長了臉來借書,覺得她不給臉面。

她其實很想笑。這些小孩子十四五歲而已,把一張臉塗得五顏六色,裝模作樣的,拉長了聲調,尖酸刻薄的裝大人。明明是一堆毛孩子,想的聊的都是當姨娘多體面。

嘿。她以為自己的志願已經夠搞笑了,沒想到跟清朝的小鬼比起來,還算有出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