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鉤心裡其實是很沒底的,少主很有主意,但是十七娘子主意更大更堅定。她只是個小小部曲,夾在當中左右為難兼心力交瘁。
十七娘子看似溫和但很剛強,怎麼可能肯讓少主替她拿主意。
但少主卻交給她兩封信,「這是十七娘子兩個哥哥的家書,告訴她,她父親的家書和藥材在路上,已經派人去接了。讓她安心養病…不然我要告狀了。」
…這是什麼意思?這樣十七娘子就會聽話?金鉤開始頭疼,可憐兮兮的看著陳祭月。
他繃緊了臉,眉間的怒紋更深,語氣很冷淡平靜,「她…到現在能安穩,只因為父兄。在她心中,天下沒有比父兄更重要的人。若是她不好好休養,你們就提一提她的父親和兩個哥哥。」
金鉤有點明白了,看著眼前威儀如舊的少主,輕輕的顫了顫。好久沒看到少主智珠在握,讓人望之膽寒的樣子了。
一下子就能掐住人的要害,洞燭機先到妖孽的程度。
其實少主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吧?他十六歲取得舉子就用進京讀書打掩護,統轄京畿一帶最麻煩最令人頭疼的分舵。
因為在京畿分舵必須要負責和朝廷應對。
原本一團亂麻似的京畿分舵在少主打理下,沒兩年就井井有條,俠墨在京本來構成就夠複雜的了,上至勳貴下至三教九流,一個處置不當就很容易捲入是非,被朝廷針對。是少主能見微知著,將許多火苗掐滅於源起時,威儀沈重得可以彈壓住難免疏狂桀驁不馴的俠墨諸部。
她和鐵環都是在鉅子身邊長大的孤兒,後來成為服侍鉅子的死士,最常到京中傳遞命令和消息給少主。她還勉強好一點,每次鐵環從京城裡回返,臉色總是灰青灰青的,老纏著她說願意多辦其他差事,只要不去京城見少主什麼都好。
想得美。可以的話,金鉤也不想去京城面對少主。其實吧,少主也不曾打不曾罵,甚至不曾發脾氣。但實在扛不住那種強烈的威壓啊!被他冷冰冰的鳳眼一瞟,就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也的確什麼都別想藏得住。
後來是為什麼不怕他了呢?
好像是…服侍十七娘子開始?
陳祭月淡淡的看了金鉤一眼,卻讓她背脊一寒,「做妳該做的,沒必要的事就不要瞎琢磨了。」
「是。」金鉤低頭,看他轉身要走,「少主,你不見見十七娘子?」
陳祭月的背猛然一僵,語氣猛降到森寒,「金鉤,妳是不是很想去西域駐守?吐魯番那邊還欠一個掌舵。」
金鉤縮了縮脖子,覺得小腿肚隱隱有要抽筋的趨向。她有苦夏的毛病,去熱殺活人的吐魯番找死嗎?「恭送少主。」
陳祭月大踏步都走出去,金鉤摸了一把,才發現自己額頭沁滿了冷汗。
看著手裡的兩封信,金鉤愁腸百轉、無甚把握的去見十七娘子,戰戰兢兢的把少主的話轉述,毫無意外的看到十七娘子將眉揚得高高的,明顯不是很高興。
「威脅我?」陳十七語氣很溫柔平靜,卻讓人心底發毛,「罷了,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遷怒的。」
夾在這兩個妖孽中間,真不讓人活了。金鉤內心暗暗流淚。
的確如陳祭月所預料,隔天就有官差上門拿人,還是老熟人,京兆尹衙役,文件很齊全,態度也非常客氣,聽說陳十七重病,只讓吳應去說明一下備案,也就把人放回來了。
刑部態度就比較囂張,但文件不齊全,官差囂張的砸開大門,然後被虎視眈眈的靖國公帶侍衛一氣抓去大理寺了。因為陳十七住的宅子,名字還掛在靖國公底下,砸了靖國公別院,多好的現成把柄,先把這扯完再扯陳十七的「庸醫殺人」案吧。
原本也要派人的大理寺緊急叫停。雖說苦主勉強算個官,卻是戶部安北司員外郎。員外郎,只算編外人員,是蔭補官而不是正式堂官。大理寺想插手嘛,當然也可以,但是不想插手,也能翻出個理由。
瞧瞧,刑部已經撞了滿頭包,再想想,后族鄭國公現在是個什麼下場。大理寺卿真的不想沾惹陳十七這尊大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駙馬都尉交代下來不好不辦,但這不是辦不了嘛?咱們還是先扯平刑部砸靖國公別院的案子吧,這可是大理寺正經業務。
兩天之內,京城三大刑事單位,識趣的識趣,焦頭爛額的繼續焦頭爛額,渾水摸魚的樂得把水攪得更渾。吵嚷得很熱鬧,但就沒有一個把陳十七「請」出來。
於是乎,第三天,果然苦主抬棺到陳十七的宅子鬧門了。個個戴孝,哭聲震天,口口聲聲說蒼天不公,庸醫有權貴倚仗就可以胡亂殺人了。
當然,散佈開來的流言更不好聽了。
陳十七好歹也是世家衣冠之女,出來當穩婆醫姑就會被詬病了。太平了十來年而已,世家又開始端架子,講究荒廢已久的婦德了。之前神乎其技的時候,當然被捧得很高,但現在醫死了人,還一屍兩命。從神醫一腳踏空,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名聲敗壞起來非常快。
畢竟大家都喜歡看熱鬧,越聳動越好,誰是誰非,又有什麼關係呢?
所以圍著看熱鬧的人很多,但終究是晦氣,所以空出大大的一圈,讓苦主甄家帶來的幾十個人和棺材,很有發揮的空間。
不過甄家也只是哭罵叫囂,倒是牢牢記住教訓,畢竟刑部官差已經示範過一次砸門的下場。
陳十七的宅子大門緊閉,連個探頭出來的人都沒有。甄家自覺對方絕對是慫了,所以哭罵叫囂得更熱烈更不堪。
結果順著牆根兒,一個又瘦又小的老頭兒,穿著短褐,背著一筐雜貨菜蔬,走到大門旁的側門,滿臉疑惑的看了看這群哭罵不休的孝子賢孫。
「這是…怎麼啦?」老頭兒鄉音很重的問,「有什麼話,好好講。日頭雖好,曬什麼不行,為啥來門口曬棺材呢?」
本來罵得有點沒勁的甄家人,瞬間提起精神。這老頭…準是陳十七的下人。下人嘛,打了就打了,就算是靖國公的下人,咱們這不是不知道嗎?頂多賠點錢就是了。
就不信陳十七這麼沈得住氣,在她門口把人打個半死還閉門不出。只要其他下人出手,就能把事情鬧大,趁亂進去把陳十七拖出來,拖不出來也能自傷幾個,總之一定要鬧進京兆尹,關得進去就別想出來了。
說幹就幹,死了媳婦兒的甄家大爺理直氣壯的跳出來,一拳砸在老頭兒的臉上,口裡大喊,「賠我妻兒的命來!」
老頭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立刻流了一灘血,抽搐了兩下就不動了。甄家大爺倒傻眼了,看了看自己的拳頭…他老爹是戶部員外郎,他本身沒有功名,到底還是個文弱書生。
幾時這麼天生神力了?
剛捲起袖子的甄家人傻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慘呼,「我的爹爹啊~」只見一錦衣少年排眾而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把老頭摟在懷裡,「誰!是誰?!是誰膽敢把忠勇伯打了?」
他漂亮的臉蛋滿是眼淚鼻涕,「你們都死了啊!來人!把這些兇徒都給我拿下!」
…等等。忠勇伯…誰啊?難道是…那個糟老頭?
還沒搞清楚狀況,一票殺氣沖天的伯府侍衛已經一湧而上,異常熟練的開始綁人了。
甄家大爺張大嘴,被按倒捆起來才明白中了圈套,大喊大叫,「你們是串通好的!勳貴就可以這麼欺負人嗎?」
忠勇伯世子哀哭著讓人叩門求醫,聽到甄家大爺的話,哭喊著,「我呸!你才用你爹的命串通呢!百姓就可以這麼欺負人嗎?」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死人啊!快求陳神醫救命啊!這幫兇徒還拿不下?通通給我送去京兆尹!那個棺材,不要漏了!那也是證物啊!我的爹爹啊~你若死了兒子也不活了~」
場面正亂的時候,剛好京城兵馬監經過,幫著伯府侍衛把人捆了,棺材抬了,一串兒綁去京兆尹。
陳十七宅子的門也總算是敲開了,但陳十七「重病」,幸好幫陳十七看病的大夫被堵在宅子裡出不去,趕緊的下針推拿,好一番工夫才把忠勇伯救醒了,腦袋好大一個口子還冒血,呻吟著,轉頭就吐了一地。
「這傷重了。」大夫很凝重的說,「跟陳娘子借馬車快把老大人送回家吧。」
話還沒說完,宅子裡的馬車已經備好,陳十七的下人出來幫哭哭啼啼的世子小心翼翼的把忠勇伯抬上馬車,再三拜託大夫同車看護。
一直在門房箭孔處看熱鬧的陳十七,啼笑皆非的問,「你們少主去哪淘這對寶來的?」
金鉤訕笑,鐵環心直口快,笑得歡快,「老伯爺年輕時還沒入咱們墨門前,是個高明的碰瓷兒…專門裝被馬車撞了訛人錢財,身手可好了。他快四十才得了世子,一身碰瓷兒的家傳技藝,當然也都傳給世子爺了。」
陳十七悶笑,金鉤默默的別開頭,有那麼一點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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