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公主總是非常引人注目。陳十七微諷的想。不管是光彩奪目的好,還是囂張跋扈沒事找碴的不好,總是非常惹眼。從來不看場合,只看自己的心情。
公主車駕滯留這麼久,已經有許多人選擇步行過來…明天京城的輿論一定非常熱鬧,添油加醋,甚至面目全非的聳動。
人言可畏就是這樣殺人不見血。
但她還是保持著寧靜溫雅的表情,扶著陳祭月的胳臂踏入大門。
開國以來第三個皇帝,大燕尚不足百年,禮防還算鬆弛,不到嚴酷得被扯一下袖子就得上吊的地步。兄弟護送姊妹、丈夫護送妻子到二門內赴宴,還是很常見的事情,扶著胳臂之類的,還在禮防範圍內,不算踰矩。
這一段距離往往是相互打招呼的社交起始,混個臉熟,才不至於連親友的姊妹妻室都見面不相識的窘境。
今日在大門內附近卻格外多的南陳子弟滯留,引頸而望。來京半年有餘的陳家十七娘子,鉅子嚴令不准南陳子弟探視,沈寂至今,終於可以見到她了。
其實真正認識她的南陳子弟,只有兩個堂哥,一個堂弟,三個表哥在京。自她出嫁、生死大難,遠遁山陽,長長五六年過去,物換星移,許多兄弟已經星散。
更多的是好奇的堂弟、表弟。這個傳奇性濃厚,常讓他們的哥哥懷念不已的堂姐或表姐,實在令人非常神往。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了,當然是希望第一時間看到她…
他們都聽說過陳十七髮傾似雪,聽說過錦繡徘徊。
所以陳十七一走近,第一眼就將她認出來。
不認識她的堂弟表弟,眼中出現訝異的驚艷。竟是胡姬似的病西子…應該蒼老的銀髮,卻似月季壓雪。比碧眼金髮的胡姬還美麗出塵…果然是少年就盛名於京的徘徊娘子。
但認識的她的堂兄弟和表哥,同樣驚艷,卻是一種慘傷的驚艷。她出嫁的時候才十五,尚未完全長開,還是稚嫩的少女。他們兄弟曾經惘然的想過,不知道已然明艷的徘徊風華正茂時,該是什麼樣子。
或許不是最美的少女,但兄弟姊妹相嘲時,唯一可以讓她大怒的是賴她小小年紀就塗脂抹粉…這個有些男兒氣的女孩子還當眾打盆水洗臉,證明她根本是素顏。
面不粉自白,唇不點自朱。那樣鮮豔的、生機勃勃、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美麗。
最讓他們驕傲的姊妹。
但絕對不該是這樣。不是雙十就華髮如雪,不該是這樣傾頹掙扎如殘春之花,更不該是櫻凋落英的凄美。
慘不忍睹,卻移不開視線。
早知道那兩齣戲就該讓那對姦夫淫婦死得更淒慘血腥才對。認識她的兄弟傷痛的想。
在短短的寂靜後,認識她的兄弟湧上想護送她,陳祭月卻發出難以匹敵的威儀冷視,陳十七的兄弟不甘示弱的回瞪,不管認不認識陳祭月,目光倒是相當一致的不善。
「六哥,」陳十七喊著排行最大的六堂哥,「陳祭月陳大人認識吧?雖然不是我們本支,卻也是我旁支的堂哥。」
這下子,不認識的也注意到陳祭月劍穗的絡子…北陳蠻子的下任鉅子。
他才不是妳堂哥!!我們沒有北陳蠻子的親戚!
陳十七好脾氣的安撫這樣一觸即發的相互敵意,「六哥,我…我不好在姑祖母的壽宴扶杖,讓人看笑話。」
她溫雅的笑,和堂兄弟與表哥們一一見禮,再次介紹對她照顧有加的「祭月堂哥」,三言兩語,就莫名的消除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任她扶著陳祭月的胳臂,簇擁著她往二門去,讓許多被排擠的堂弟和表弟暗暗抱怨,更不要提其他好奇兼驚艷的外男。直到二門,才由鐵環接手,很不放心的目送她只帶了兩個婢女…
誰知道那對狡猾的姦夫淫婦會出什麼花招,會不會把好好的壽宴弄成鴻門宴,欺負他們病弱的妹子。
八堂哥忍不住問了,「蠻…陳大人,你家婢女行不行?」
陳祭月正設法把端雅斯文撿回來裝著,被問得差點裝不下去。深吸口氣,他溫聲回答,「應該比諸位大人加在一起還行吧。」
陳八差點捋袖子上了,被陳六一把纂住,非常低聲的說,「跟蠻子有什麼好理論的?有辱斯文。」
這下子換陳祭月想衝了。
好在這個時候,被太子和海寧侯左右護送的柔然公主過來了,非常一致的吸引了最高仇恨值,高到可以讓南北陳幾百年的陳仇舊恨都不值得一提。
只能說,南陳秉承著一肚子壞水的黑書生本色,都能儒雅的行禮如儀,陳祭月更大出南陳諸兄弟的意料之外,春風拂面的如玉君子,若不是太子暗暗推了柔然公主一把,又警告的看她一眼,柔然公主的眼睛快黏在陳祭月身上了。
陳八若有所思的仔細打量陳祭月,又看看三步一回頭的柔然公主,想了想,一抹壞笑悄悄的浮上來,好不容易才把嘴角抹平,熱情異常的招呼陳祭月,「陳大人,字呢,您一定是有了。可號應該還沒有吧?不如號…如琢?」
陳六和其他堂弟表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更加熱情的附和,言笑晏晏。
這些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的書生仔。陳祭月冷眼看這些太熱情的南陳子弟。不過他好歹也知道要遠交近攻,將仇恨的箭集中在最主要的敵人身上。
比方說,走在他們前頭,正與太子攀談的駙馬都尉海寧侯。
「他轉投…」陳祭月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這些熟爛於會心的南陳兄弟眼神都變了,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陳八瞥了一眼遠處的大皇子,嘖然道,「鳥為食亡啊…雞蛋砸石頭。」
陳六輕喝他,「八弟!」
「八哥說得是。」陳祭月正經的回答,卻讓陳八沈了臉。
陳八一輩子最恨自己的排行,比他小的都喊他八哥,甚至有跟他不太對頭的十六娘生日時送了他一對真正的八哥鳥,差點把他氣死。
「喊八哥哥!」
陳六沒好氣,「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麼?」
他立刻放下關於排行的怨念,目光灼灼的和其他兄弟投向海寧侯,連陳祭月也不例外。
有很多方法可以羞辱駙馬都尉,但是光羞辱一點意義都沒有。背棄儲君轉換門庭…這個文章才能做大發了。大到能讓駙馬都尉痛不欲生。
慕容懷章那傢伙背後陰人最是一把罩。
南北陳的子弟第一次這麼和諧的輕笑起來,不約而同的轉著相同的主意,而且用別人意會不出來的閒話家常,就不聲不響的讓海寧侯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