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 之三十九

來的時候只有陳祭月護送,回家的時候卻多了兩個堂哥一個堂弟三個表哥騎馬相送,把陳祭月擠得老遠,他那威儀過盛的氣勢都沒能對這群南陳兄弟造成一絲半點的影響。

但他能生氣嗎?不能。若不是這幾個排行靠前的兄弟吆喝驅趕,恐怕簇擁上來的兄弟會更多。

陳十七也太能招人了。他忿怨的想。


可陳十七只讓兄弟送到宅子門口,就笑著催促他們趕緊回去。都不小了,把妻兒扔著來送她就已經太過,以後絕對不能如此。

她薄瞋幾句,就讓這些黑書生乖乖的回轉,很讓陳祭月刮目相看。

「少主吃了一路灰塵還不夠?」撩開車簾,陳十七詫異的看著陳祭月,「怎麼突然客氣起來?進來淨個臉喝杯茶吧。」

陳祭月的心情突然光風霽月起來,一整個晴朗。

梳洗後,陳祭月在廊下等了會兒,陳十七已經換了家常深裾,連綰髻都懶了,拖著將到小腿的銀髮,扶著竹杖,僅著白襪走過來,坐在陳祭月對面的茵席上。

姿態嫻靜優雅,卸去脂粉後露出憔悴慘白的病容,卻讓陳祭月覺得這樣順眼無比。

他心情很好的大度原諒了那些南陳黑書生把他擠出護送行列,「太子爺已經知道海寧侯轉投大皇子。」

陳十七愕然片刻,噗嗤一笑,「忘了叮囑你一句…你跟我那些兄弟真是相見恨晚,唯恐天下不亂之輩。可這種奪嫡站隊之事,不管是南陳還是北陳,都不該沾手的。」

「晚了。」陳祭月毫不客氣的戳破她,「從妳親哥哥與太子爺同窗為莫逆,又得妳之助有了子嗣,你們早就被綁在太子爺的馬車上了。」他頓了下,說不出為什麼微酸的不滿,「妳還是自己跳上馬車的!」

「我是大夫,行醫治病不過是本分。」陳十七泰然自若的回答,「而我家九哥早跟懷章兄割袍斷義。」

又來了。

「我跟妳那些哥們也不是笨蛋。」陳祭月沒好氣的回,「不能像妳置身於千里之外,百里總是辦得到的。再說了,大皇子身邊已經攏了一群文官武將,太子爺卻誰也沒攏。」

陳十七抬袖大笑,「夠明白!文武百官未來都是他的朝臣,懷章兄何須攏人?」

她很欣慰少主和南陳兄弟都是明白人,沒有傻呼呼的去搶什麼從龍之功。不站隊才是真正的站隊。陽帝和懷章兄與歷代皇帝和太子的關係大不相同。

別的皇帝太子,先是君臣然後才是父子。陽帝和懷章兄卻先是父子才是君臣。

這對皇家父子可能空前絕後的彼此信任愛重。

她真覺得那些妄想從龍之功的文官武將,腦袋是否卡殼卡到出毛病。看看吧,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經出宮建府,卻連個郡王都沒封,府第很尷尬的掛著「皇子府」。

這完全說明皇上的態度了。

對宗室女,皇上就寬鬆很多,封號給品階。對自己的皇子卻特別嚴厲,連號都不給了還妄想稱王奪嫡。

這些白日做夢的文官武將還指望什麼從龍之功。還好還好,陽帝幹得不錯,調教出來的文武百官大多數都還有點眼色,只有一小撮人把腦袋卡壞了。

「海寧侯居然餵公主吃五石散。」陳十七感慨,可陳祭月的反應大出意料之外。

「真有錢。」他只詫異了一下,「金山銀山還未必吃得出一個神仙呢。」

陳十七緘默片刻,「五石散有毒性。」

「沒有吧?五石散是金丹。當初凰王禁五石散的時候,聽說鬧得很兇。禁別的也罷了,禁金丹等於絕了那些富貴人家的成仙之路啊。不過禁歸禁,窮人吃不起,有錢的還未必弄得全材料配方,找得到人開爐煉丹。妳不要看好像都遵守禁令,事實上偷服的人還真的很有幾個,非富即貴。」

他的語氣很諷刺,卻不覺得給柔然公主吃五石散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陳十七沒想到自己也會卡殼,最後失笑了。

是,不涉獵方脈正宗的少主大人這樣的認知,才是大燕大眾普常的態度。

五石散流行起於魏晉,列為金丹之列。一般服丹而死都認為是屍解成仙,若癲狂失魂,通常都以為是走火入魔,與成仙失之交臂。

「丹毒」這個辯方課題,還只有少數大夫信服,江南陳家從凰王禁五石散開始注意並且研究,才正式確定了「金丹有毒」,五石散其害甚厲的結論。

的確,禁令歸禁令,但距京甚遠的江南,偷服五石散的人還不少,有很多病例脈案可查,她自幼學醫,幾乎是根深蒂固的理解丹毒之害。

所以一下子沒轉過來,也因此暗暗佩服了一下海寧侯背後的大皇子。果然博學廣記,連只有少數專精的大夫才知道的丹毒,都能拿來透過海寧侯控制住柔然公主。

或許她不該意外。

能夠不聲不響的把手伸入東宮,用非常冷僻的食物刑剋知識,導致男子不孕…若不是江南陳家一直精進方脈正宗,並且從藥物延伸到食物的藥性相輔相剋,就算是御醫院使也摸不著頭緒。

大皇子的生母慧妃,是為兒效力還是家學淵博,真很值得查上一查。

陳十七心情挺愉悅的詳論了五石散丹毒之害,很循循善誘的傳授講解了方脈與藥性,相當深入淺出。但少主大人並沒有覺得很感激,因為陳十七愉快得實在很瞧不起人。

「…我能把人的腸子洗淨塞回去縫合,十個裡頭能活七個,妳能麼?」他也不是完全不會切脈好嗎?!對,他頂多就是能開些止血固元的方子…但也不是一點醫術都不會可以嗎?!

「噢,這我倒是真的不會。」陳十七驚嘆,「真厲害。果然北陳外科正宗是很強的…若是能多學點方脈正宗,真沒我什麼事了。」

少主大人並沒有因此覺得好一點。

陳十七就是這點最討人厭。被誇獎時還是讓人覺得被羞辱。

他一定是腦筋抽了才沒事來給陳十七消遣著玩。

陳祭月難得的憂傷起來,連陳十七留他吃晚飯都沒能泯滅那股奇妙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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