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 之四

在馬車上劇烈顛了三天,又耗了精力施針急救…去趟百勝侯府比打仗還辛苦。

說得也是,根本是打進去的。

北陳安置她的小院離百勝侯府不遠,馬車慢行也就一刻鐘,快馬加鞭大約就拐個彎。但她已經累得上下眼皮打架,勉強喝了半碗粥就差點睡到湯碗裡,最後還是奢華了一把,讓金鉤和鐵環扶她去沐浴,不然她怕淹死在澡盆裡。

她邊點頭瞌睡邊讓兩婢刷背,所以沒看到鐵環忿忿的指了指她歷歷可數的脊骨,和金鉤凝重的點頭。

最後怎麼上床躺平,已經沒有記憶,一整個昏睡過去,黑甜一場,連夢都沒一個。

天濛濛亮的時候,她睜眼,咬牙忍住一聲呻吟。好像被暴打過一頓,全身上下就尋不到一處不痛。

其實只是車馬勞頓和緊急施針耗了精力,筋骨酸痛點而已。比較煩的是,足如裹厚靴,不大有感覺。


鴆毒的後遺症。她無聲的嘆息。當初冒險硬把餘毒逼到雙腿,已經有準備就此失去一隻或一雙腿。如果說,她能因那個為妻哀號的漢子觸動,那她怎麼能忽視父兄為她流過的淚?

彎曲著身子,她試著摸索著自己的腳,按摩穴道,漸漸有點痛,她才暗暗鬆口氣。

天光又亮了些,她環顧四周,突然有點摸不著頭緒,以為自己還在十一哥的家裡。地板鋪著刨光塗清漆的檜木板,矮榻低案,座鋪茵蓆。竹編樸素的屏風,糊著白粗紗的窗屜。

這分明是山陽格局的佈置。

…這北陳部曲也太厲害了吧?!他們也就瞅了兩眼,頂多只有兩三天的時間,就乾脆的複製了一間她原本居住的閨房。

果然俠墨不只武力足以犯禁,精工巧匠也是家學淵博的。

這誠意未免也太足了…還是南北陳對掐得比她想像的厲害?

「翁主,您起了嗎?」金鉤在外小心翼翼的喊。

「我是哪門子翁主啊?」陳十七無奈的回答,「喊我十七或十七娘就好了。」

然後又不得不富貴了一把,金鉤和鐵環過來服侍她洗漱,三年來都習慣自食其力,果然萬般不適應。

「早飯一葷一素一湯,然後一碗白米飯就好了。」她趕緊叮嚀,太過禮遇實在讓人毛得很。

兩婢倒是很恭敬的應下,讓她差點跳起來的是,「少主候傳,娘子見嗎?」

等等。你們家少主,應該是北陳下任鉅子吧?還候傳啥啊喂!

她立刻把廣袖罩衣一披,拉門出去,發現院子裡站著一個個子挺高的男子,一身颯爽官袍,背她而立。

她趕緊屐了木屐下階而迎,那男子轉身過來長揖回禮,陳十七心底只冒出…

佳兵不祥,在鞘中依舊兇光泗溢!

其實這個少主年紀可能大她幾歲,長眉鳳目,面容可謂精緻俊秀。但眉間擰出深深的怒紋,威壓極重,膽子小點的可能腿就軟了,哪裡有膽抬眼看。

「某,大理寺推官,陳祭月。見過十七娘子。」

…喂。你是下任北陳俠墨鉅子,結果在朝當官…有沒有搞錯啊?!

陳十七飛快的掠過北陳諸部曲一眼,雖然都板得挺肅穆的,但都有一絲淡淡的尷尬。看起來這少主也是個逸脫常規的傢伙…他老爹一定很憤怒。

大理寺推官,七品。幹得跟她家十一哥差不多的工作,都是主掌刑事。但她老哥是管一縣刁民,人家管的是皇親國戚百官世家的刑案。

這是個麻煩位置,結果堅持在野的俠墨少主,千軍萬馬獨木橋的進舉入朝幹個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有失遠迎,陳十七見過陳少主。」雖然有點走神,十七還是很符合禮儀的回禮。

陳祭月習慣性的皺眉。其實他並不相信這個一陣風刮得跑的南陳娘子,只是父親相信了,鉅子令難違,他不得不來招呼一下…他還趕著去大理寺呢。

「本來季雲常…靖國公要來拜見,但於國禮不適合,只好由某來致意。」

直呼國公爺名字啊?真是死忠的俠墨部曲,富貴不能移的實際案例。

「不敢有勞。」陳十七擺手,想了想,有些尷尬的說,「不知道貴部曲是否告知,昨日赴百勝侯府有點誤會…」

誤會?雖然不信,但這個南陳娘子倒是殺伐決斷的。陳祭月鬆了眉頭,平淡的說,「打了便打了吧,那也不怎麼樣,季…靖國公自己會去擺平。若是百勝侯府還是不識相…」

他抬眸兇光一閃,「京城各府護衛一千兩百名任十七娘子差遣。」

…抄家啊?!

這已經不是俠氣是匪氣了啦!難怪哥哥們老說北陳蠻子…

等陳少主走了,陳十七若有所思。雖然只是禮節套話,這傢伙根本不相信她嘛。可能這也代表大半俠墨的態度吧…死馬當活馬醫。

忒瞧不起人。雖然在意料之中。

她平靜的吃了簡單的早膳,就讓人備馬車往京城百年老鋪濟德堂,結果很失望。「你們換炮製師傅了?」

結果夥計倨傲的翻白眼,「咱們店可是百年老鋪…」

陳十七懶得跟他費脣舌,正要掏錢,金鉤已經搶付了。「那藥不要了。」陳十七制止她,「成名百年不足,毀之三年有餘。」

最後又跑了幾家藥舖,才算是找到規矩炮製的馮記藥舖,生意還不是太好。

京城真是日益浮誇追求盛名不求實際了。

「把這店址記清楚了。」她跟金鉤說,「以後你們少夫人就靠這藥舖子救命了。」

方子開得再好,壞在炮製不出療效甚至有害的藥材上,那有什麼用處?

直趨百勝侯府,剛好正午。這次倒不用打進去,立刻有管事嬤嬤來迎,一路送到謹正園。

下紅果然止了,少夫人驚喜莫名,要不是按住她不放,就要下拜。

陳十七很淡定,「稍微有信心了沒有?」

少夫人的笑一滯,有些訕訕。

「照單服藥,然後,我要會給你個定心的藥引子。等著吧。」

她決定回去就給南陳在京子弟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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