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這麼順利的。
當時我還很小,對於傷害和死亡都很畏懼。我會忍不住開口提醒,災禍成真我就成了「烏鴉嘴」,沒有成真就成了「謊精」。
漸漸的,我領悟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試圖插手是不對的。身為一個人,就不該跟裡世界有因緣。荒厄會這樣試圖引我往血腥和瘋狂的道路走去,實在是她的天性所致。
困在我身邊,她的天性完全得不到滿足。她想重獲自由,最好是我被血腥和瘋狂玷污,然後生下第一胎的孩子。
開玩笑,我怎麼可能讓她如願。
她想用預言讓我被孤立,繼而憤怒,然後瘋狂。但這世界上有個人知道真相,即使是個死去的人,對我而言就夠了。
但這樣的了悟,是在人際關係崩壞,無數愚蠢和孤立中學會的。我的國中生涯過得非常糟糕,在荒厄和異類的攪擾下也很難念好書。更不要提同儕愚蠢的排斥和孤立。
不過我熬過來了。雖然只考到高職,將來大約只能當個小會計…但我熬過了那段青澀,早早的成熟了。
坦白說,異類,甚至荒厄都不能實質上的殺害我。可惜沒有這種精確統計,不過就我所知,被異類殺害的人,還遠不如被人類所殺害的人。
恐怕一百萬個死人裡頭,異類真的能動手的還沒十個。
像荒厄這樣可以直接食人的異類,很少,非常少。其他的異類頂多就影響你的心靈,在脆弱的時候試圖讓你自己走向死亡。
但你若不要承認他們的存在,不要相信他們的誘引,多晒晒太陽,將頭抬起來,真的什麼也傷不到你。
我高中的生涯,因此平靜許多。當然荒厄非常不滿,因此常常大吵大鬧,更加惡毒和諷刺。
但她頂多就能這樣而已。
等我想通了以後,世界因此也不太一樣。我比較能夠容忍和寬厚的看待同學喜愛恐怖和靈異的嗜好。
渴望與眾不同,希望能夠看到另一個詭麗的世界。這是另一種冒險的慾望,無可苛責的。
如果我沒有這種命運,說不定我也跟他們一樣。
但我在穿衣鏡前審視自己的時候,只會苦笑,黯淡的。
我從鏡裡看到一個面黃肌瘦,個子不高、臉上有著痘疤的灰敗女孩,戴著厚厚的眼鏡,左肩卻有隻奇異的、黑霧組成,老鷹大小的戾鳥。她有著妖美的臉孔和飽實的胸脯,銳爪抓著我的肩膀,長長的漆黑尾羽及地。
看得到異類的就看得到她。但真正看得到異類的人…或說和裡世界有因緣的人,非常非常的少。
絕對不是雪紫,或者是聚在一起說怪談的那些人。
相反的,他們會迴避我的左肩,盡量不和人談及這類異事,更多的將頭埋在書裡頭逃避這個世界。
我們不用說怪談,因為就生活在怪談中。
甚至,我們這些人也盡量避免交集。我猜是異類將我們都教育得徹底而且極好。
只有一回,就只有一次。即將畢業的學姊,遲疑的交給我一個護身符。我們幾乎沒有交談過。
「我不能拿,」我點頭致謝,「但還是謝謝妳。」
「…說不定…或者妳願意找人…」她的眼神迴避我的左肩。
「沒用的。」我溫和的說,「但我真的感謝妳。」
「…不要去看,很快的就會不見。」她下定決心似的說,「我已經看不到了。」
「恭喜妳。」
她想笑,卻反而嘴角下彎。我懂的。
「妳很快就會完全看不到了。」我溫和的說。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是種溫和的絕望。「或許吧。」
我知道她會斷絕這種因緣。點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這是我的原則。
命令荒厄斷絕她的「因緣」時,她非常非常的憤怒。但沒辦法,她還是得照做。
就像我不想要這種因緣,她也無法抗拒。
後來我聽說原本陰沈內向的學姊,上了大學像是變了個人,神采飛揚,還被說是陽光美人。說真話,我真的感到很安慰。
就算因此大病了兩個月,也覺得太值得了。
這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因緣完)